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孤芳不自賞3 第28頁

作者︰風弄

紅薔在一旁靜靜看著,嘆道︰「雖然好看,但也太麻煩了,虧姑娘手巧,要換了我,不知要梳多久。」

醉菊也禁不住道︰「真好看,配上姑娘的臉型、眼楮,還有姑娘骨子里的那股氣質,竟像是專為姑娘想的梳法似的。」

娉婷被她們一夸,反而顯出兩分郁色,對著鏡子又看了看,淡淡道︰「梳得並不好,我今天是第一次親手梳這個。」站了起來,想了冷得厲害,用手合攏身上的披風,將自己藏在里面,眼神飄了四周一圈,挺直腰桿,掀簾子走了出去。

漠然正站在小院門前,見娉婷走了出來,目光在她的披風上打了個頓。娉婷身子瘦削,雖有披風里著,也可以看出她里面穿得極薄。

娉婷將雙手攏在披風內,抬頭瞧見漠然,並不停步,擦肩而過時,低聲道︰「你跟我來。」

似已下了決心,腳下毫不猶豫,逕自出了幾道門。

此時風聲鶴唳,草木皆兵,別院大門處被親衛們嚴密把守,人人手握利劍,睜著銅鈴大的眼楮,加倍警戒地瞪著外面的動靜。忽見娉婷梨花般單薄的身影挾隱隱決然而來,後面跟著漠然,都不禁驚訝地看過去。

娉婷在大門前站住腳,默默凝視這扇堅實的由精鋼做支桿的木門。

它現在雖完好無損,卻絕對抵不住何俠的一輪攻擊。這畢竟不是軍事重地,在這里對上那些沙場上縱橫的攻城利器,豈有勝算?

她微微攥拳,肩膀不被人察覺地抖動了一下,深深吸了一口冰冷的口氣,閉上眼楮。

當她再度睜開眼楮時,那里面已經盛滿了毅然。

「打開大門。」

眾親衛一驚,面面相覷。

漠然一個箭步到她身側,壓低聲音而焦灼地道︰「白姑娘……」

「你也是沙場上的老將,難道不知道只要何俠一聲令下,這里的抵抗根本不足一提?與其讓他攻進來,不如將他請進來。」清晰平穩的每個字,像晶瑩的雨滴有序地打在每個親衛的心上。

最讓人驚訝的是,被這樣的雨滴一打,彷佛心上的塵埃就被沖掉了。大家反而不再患得患失,恢復了如有楚北捷在場時的沉著。

☆☆☆

「打開大門。」又淡淡吩咐了一句。

那一瞬間,所有人深深記住了,她傲然挺立的背影。

移開沉重的橫栓,大門發出「格拉格拉」的響聲,緩緩開啟。別院外的一片空地,和不遠處反射著雪光的茂盛山林,一點一點出現在眾人眼底。

娉婷于大門中央,迎風而立。眸中閃爍著微微的光芒,凝視著山林深處,臉上露出復雜而難以言喻的表情。

敬安王府的往事,如此遙遠,又如此貼近。

宛如一條靜靜的地下暖流在腳下蜿蜒而過,與她赤果的腳底,只隔了一層薄薄的土。

輕輕地掘走這薄薄一層的土,它就會噴涌而出。

淋濕她的發,她的身,她的唇,滲入她每一個毛孔,沿著脈搏,鑽進五髒六腑,讓她又暖,又疼。

眼神飄向天邊,誰還記得歸樂的方向?誰還記得敬安王府的朱門綠瓦?

王妃啊,少爺的兵馬就在對面那被白雪覆蓋的陰森森的山林。

一聲令下,就是血海腥風,永不回頭的絕情絕意。

冷風簌簌掠過,娉婷收回目光,看向漠然。

她輕輕咬牙,眼神卻絕無猶豫︰「在大門高處,升上白旗。」

她就像楚北捷一樣,但她下定決心的時候,已經無人能阻止她的決定。漠然沉重地點了點頭。

在場的人都知道,若無外援,這別院早晚會被攻下。

強攻或投降,不過殊途同歸。

雪白的恥辱的旗幟,在大門高處緩緩升起,被北風強迫地展開,獵獵響聲,如不甘的哭泣。

娉婷月兌下厚厚的披風,絳紅色的長裙展露出來。

紅裙白肌,雪中佇立,流蘇誘人,竟美得扣人心弦。

不但漠然,恐怕就連楚北捷,也不曾見過這般動人的白娉婷。

她只這麼無聲地站著,已經佔盡了山水中的靈氣,歌盡了天地間的風流。

她的眸中帶著哀傷、牽掛,帶著說不出道不盡的思念痛心,還有一絲令人動心的溫柔,藏在最深最深的地方。

目光只停在一個地方,那對面不遠處的山林。

☆☆☆

樹枝上的厚厚積雪宛如為山林披上了一件銀裝,潔白的光芒看在每個人的心頭,卻都感覺壓抑和悶氣。在那下面,會有多少敵人持槍潛伏?

戰鼓一擊,也許就是千軍萬馬洶涌而出,也許就是成千上萬的利箭鋪天蓋地而來。

但娉婷注視的目光,卻絲毫沒有畏懼和憤怒。

她的臉龐出奇地柔和,在那處,是她極熟悉的人。耳鬢廝磨,日夜相守,一塊讀書,一塊賞雪,一道兒彈琴舞劍,博得好名的人。

眾人的視線,被她魔力般的誘惑著,隨著她目光的方向,定在眼前的山林上。

遠處一點異動微不可覺,漸漸的,白色的雪地上冒出數十個彪壯將士,人群無聲無息地從中間分開,後面一道挺拔瀟灑的身影,緩緩走了上來。

劍眉,星目。

薄唇不動,已似在含著笑。

俊逸的臉龐,少了楚北捷的稜角分明,卻多了一分溫婉風流。

但他按劍的手,卻和楚北捷一樣穩。

自他出現的一刻開始,娉婷的目光,再沒有移動半分。就像他的視線,只停在娉婷身上一樣。

何俠悠然舉步,走向娉婷。雪地里,留下一排深淺一致的腳印。

漠然握緊了劍柄,親衛們的眼神像鷹一樣盯著他,弓著腰,彷佛隨時都可以用最快的速度,最狠的力量撲上去。

對面山林中跟隨何俠出來的是密密的穿著便裝的精兵,從兩旁護衛何俠,每當何俠跨前幾步,便有弓箭手交替前行,蹲身拉弓,箭頭瞄準對面的娉婷一千人等,引而不發。

兩陣即將交鋒時,何俠停下腳步。他已在娉婷面前,離得那麼近,近到娉婷可以看見他星眸下復雜的被苦苦壓抑的波光。

冷風將空氣凍成了冰,凍住了他們之間的距離,竟似一步也邁不出去,一步也收不回來。

凍住了他們的心肝脾肺,凍住了他們欲言又止的話兒,連帶著,凍住了硝煙味道,和敬安王府的過去。

連何俠也不曾想到,當真正的再次面對娉婷時,會如此百感交集,為她的眼神所痛。

☆☆☆

「少爺,你看。」到底還是娉婷打破了平靜,展顏一笑,縴縴玉指朝身上一指︰「好看嗎?」

絳紅色的裙子,被潔白的雪襯得分外醒目。這雪白得一塵不染,把他活生生拉回寧靜安逸的敬安王府,十三四歲的娉婷從雪中一路小跑過來,絳紅色的裙擺在雪地里拖出寬寬的痕跡,對著正在亭中看書的他嘟起嘴︰「少爺騙人,這顏色做成裙子一點也不好看,又土氣又傻,我再也不穿了。」回身便走。

「別走!好看得很,真好看,我不騙你!娉婷,娉婷,別走,讓我幫你畫一張畫。」他從亭子直跳到雪地里,攔住她,樂呵呵地笑︰「就一幅,畫出來讓你見了,就知道我沒說錯。」

白雪依舊。

而敬安王府,卻已成了灰燼。

何俠深深吸了一口氣︰「你最不愛穿絳紅色。」

「可少爺,卻最喜歡我穿這顏色。」娉婷靜靜地凝視著腳下鮮艷裙角,輕聲問︰「你還記得那次我在雪地里穿絳紅色的裙子?」聲音似一絲線,牽起那遙遙遠遠,數之不盡的故事。

「記得。」何俠感慨地嘆了一聲︰「我還知道,你現在,也是為了我穿的。」

他輕聲嘆著,從肩上解下圍著厚厚貂毛的披風,跨前一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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