娉婷和楚北捷睜開眼楮,不敢相信地看著自己依然還有命在。兩人同時向四周看去,都猛然「啊!」一聲叫起來,又驚又喜。這片野林不知長些什麼野果,連綿數里,由于地處偏僻,從無人跡,因此花自開自落,野果無人來摘,自管落在樹下,年復一年,累年落下的野果和枯葉積成厚厚一層,現在恰好又到果熟落地的時候,腐爛的果實和葉子淤積為足有大半人高的救命毯子。
姻緣造化,前有層層疊疊茂密枝葉阻擋一下,後有天然的落地毯子,竟救了他們一命。
當真是天無絕人之路,娉婷朝楚北捷甜甜一笑,楚北捷唇角微勾,笑意未展開時,忽然凝住,露出一絲古怪神色。
見他這般模樣,娉婷笑容也凝,漆黑的眼楮瞅著楚北捷。
楚北捷顯然想到什麼,臉色越來越沉,後來如同蒙上一層寒霜,轉身走出深到胸口的「果流」,選一處略高沒有積累太多落果的平地,坐下休息。
娉婷悵悵看他走開,愣了一會,看著楚北捷月兌上髒兮兮的戰袍,見他左臂上鮮血潺潺直往下流,從指間淌下,她眼中驀然一顫,低頭也走了過去,低聲道︰「我幫你。」
「走開。」楚北捷低喝一聲,語氣森冷無情,听得娉婷微微一震,不知所措地退了一步,垂著手看他。楚北捷也不理她,從戰袍里掏出一包常帶在身邊的上好金創藥,撒在傷口上,又用牙齒撕扯袍邊,弄出布條來包裹傷口。
「雲崖索道……」娉婷知他心中有氣,柔聲道︰「是我命人截斷索道以求阻擋你突襲帥營,竟忘了提醒你。」
楚北捷听不到似的,低頭自管包裹右臂。
「當時兩軍交鋒,主帥定計,我……誰料你回程也……」
楚北捷霍然抬頭,犀利眼神直逼娉婷,冷漠道︰「去也好,回也好,我終會踏上索道。原來,原來你竟恨不得致我于死地,好,好。」他驟見娉婷,欣喜交加,緊接著經歷生死關頭,清醒後第一個涌上的竟是被心上人加害的疑惑,怎能不怒?
連點著頭說了兩個好字,反而不再咬牙切齒,只是抿著薄唇冷冷一笑︰「對月起誓,永不相負……」
「哈……」他反復念了兩次,仰頭放聲大笑︰「楚北捷呀楚北捷,你這個傻子!」淒厲入骨。
娉婷听得心都寒了,獨自在城樓上面對敵人千軍萬馬時也未曾試過這般如置身冰窟的冷,臉上血色盡退,顫著唇道︰「我……我……」她命若韓割斷索道,卻不料若韓會將索道暗中破壞引誘敵人踏上死路,可站在若韓的角度,兩軍交鋒,能使敵軍傷亡越多越好,那是天經地義的事。
娉婷心里發堵,「我」了半晌,看著楚北捷,眼淚噗噗落下來,竟是一個字也說不出來。
月高懸,林中寂冷無比。娉婷搖搖欲墜,虛弱地靠在樹干上,好半天緩緩坐下,啟唇低聲道︰「你受了傷不能著涼,我生火好嗎?」
楚北捷盤腿靠另一棵樹坐著,視線一直對著別處,面無表情問︰「火光一起,不知先找到我們的,是不是北漠大軍。」
娉婷如被人當胸打了一拳,疼得說不出話來,眼中模糊一片,好不容易止住的淚又涌了出來。想起自己一片柔水心腸,倒被他當成蛇毒蠍刺,一咬下唇,舉袖擦擦眼淚,扶著樹干站起來,轉身就走。
「去哪?」楚北捷听見她的動靜,目光還是沒移過來,冷冰冰問了兩字。
娉婷氣苦道︰「自然是找北漠軍。」也不管楚北捷如何反應,躑躇走開。
楚北捷重重哼了一聲,待她去了,忍不住轉頭看。
黑暗中,陽鳳送給娉婷的長釵在如絲的長發中散發淡淡光芒,竟是昂貴的夜明玉琢磨而成。
楚北捷見她只是在附近矮叢中彎腰拾掇,並沒有走遠,暗中放下心來。林中猛獸毒物頗多,普通人多半沒命走出去。這樣一想,心里雖然惱恨自己心軟,目光卻更離不開娉婷。
不一會,娉婷走回來,戰袍下擺裝了許多東西,全嘩啦倒在楚北捷面前,有剛剛成熟色澤不錯的果子,有不知名的草根。楚北捷早把臉偏過去,和她離開時一個姿勢。
娉婷坐下,拿起一個果子,悻悻道︰「這林中的野果雖然能吃飽肚子,不過我打定心思致你于死地,不吃為妙。」
楚北捷不作聲,娉婷又抓起剛剛采來的草根︰「這些草藥自然也是有毒的,還是不要用的好,日後當個單臂將軍也比被壞女人害了性命強。」
她賭氣說了兩句,見楚北捷還是不聞不問,覺得更沒有意思,心灰成一片,不再說話,自撿個果子放在嘴里嚼,滿口苦澀,便扔了果子,背靠在樹干上發楞。
林風到了午夜更為猖狂,寒入人心。
兩人不作聲,目光也不相踫,娉婷低頭看腳下,楚北捷臉轉向北邊。相距不過數尺,卻覺得隔了千里,怎麼也靠不到一起,說不出的心灰意冷。
想起不久前斷崖上發的誓言,就如一場奇怪的夢般。就算是夢,也醒得太快了。
娉婷乏累無比,覺得快虛月兌了,可眼楮說什麼也閉不上,偷偷瞅一眼石頭似一點動靜也沒有的楚北捷,眨眨眼楮,淚珠就順著臉頰無聲滑下來。開始還用手背抹抹,後來索性也不抹了,就那樣讓淚淌著,反而心里有幾分痛快。
楚北捷側耳听著娉婷哽咽,听一聲,心里便抽搐一下,邊忍著不回頭,邊暗罵自己枉為東林王族,竟沒這點點毅力。到得後來,又听見身後傳來沉悶咳聲,似乎用手捂住嘴了,只是輕微地傳出點聲響,便再也忍不住了,用腳尖勾起地上已經被風吹干的外袍,輕輕一挑,外袍隨勢而飛,準確地落在娉婷眼下。
娉婷微愕,怔怔看著那外袍,似乎那是從來沒見過的希罕物,良久,方拾起來披在肩上。她哀怨的目光移向楚北捷,咬咬唇,站起來,彎腰取了采回來扔在地上的草根,走到楚北捷身側跪下。
忐忑不安地伸手,觸觸楚北捷右臂包扎得實在不怎麼樣的傷口,這個人啊,不是向來由下屬幫他包裹傷口,就是很少受傷。
楚北捷身子每一處都硬邦邦的,臉色陰沉,但出奇地沒有作聲,也沒有動作。娉婷暗松了口氣,抿著唇,解開楚北捷的簡陋包扎,找石頭把草根磨出汁,均勻涂在傷口上。
右臂一陣冰涼,說不出的舒服。娉婷靈巧的小手,女敕軟女敕軟地撫在楚北捷結實的肌肉上。
折騰半晌,又把傷口重新包扎起來,娉婷略為疲累地審視一番,滿意地點點頭,站起來回自己剛才坐的樹下。
腳一緊,被楚北捷握住細瘦的腳踝。
娉婷小心翼翼地回頭看他。
楚北捷什麼也沒說,略微用力,將娉婷拉得坐下,這下,不盈一握的腰落入他左手的掌握,桎梏著娉婷,受傷的右臂艱難抬起,輕輕撥娉婷的臉。
娉婷顫動的眼光瞅著月光下楚北捷依稀可見的臉,乖巧地听從楚北捷的意思,將頭靠在厚實的胸膛上。
砰、砰……楚北捷的心跳傳入耳內。
也許,是她的心跳。
「我錯怪你了嗎?」楚北捷嘆道︰「娉婷,告訴我。」
「娉婷該自豪嗎,」娉婷輕道︰「天下有誰能被楚北捷誤會?」
楚北捷生平首次生出無力的感覺︰「我該拿你如何是好?你還有什麼瞞騙我的事?」
「我告訴你,你會信我嗎?」
「告訴我自從你統帥北漠大軍後,為何一直采取拖延戰術。你在等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