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我逼死她。」出雲狠狠咬自己的唇︰「欺騙、利用、始亂終棄。」
「哦,出雲。」經世抱住他,溫暖他冰凍的身軀。
「我要參加她的葬禮,我要見她最後一面。」
「我陪你。」
「謝謝你,經世。」
「不必言謝,懂報答就好。」
次日,經世拋開正在當新嫁娘的姐姐和滿屋賓客,和出雲一起飛回香港。
他向姐姐道歉︰「對不起,姐姐,我應該全程在這里的。」
「不用擔心,按你主意去做吧。」方經嬋可以看透世事的明亮眼楮轉到出雲身上,她深邃的目光令出雲心猛抽動一下。
不愧是方家人。
她對出雲說︰「出雲,我很難過。請節哀順變。」
航程很長,飛機上,出雲看著窗外藍天白雲,一直沒有作聲。
經世擔心︰「出雲,不要默不作聲,喝一點點酒,睡一下好嗎?」
「不必擔心我。」出雲轉頭︰「經世,有你在身邊真好。可是你知道嗎,對我好的人,都沒有好下場。」
經世嘆氣︰「出雲,你情緒不佳,不要胡思亂想。」
「真的,錦輝如此,慧芬如此。」
「我相信,你一定不會再次傷害身邊的人,對不對?」經世認真地問︰「對不對,出雲?」
出雲凝望經世,他忽然搖頭,茫然道︰「我不知道,我太怕舊事重演。」
經世忽略出雲的否定,他張大雙臂,抱住出雲。
擁抱,溫暖。
出雲反射性地摟緊經世,忽然發現,此刻,原來是在藍天白雲中。
出雲,我們終有一天,可以擁抱于藍天白雲下。
不止,我們要在陽光明媚的清晨,把擁抱的影子投射在海里。
參加慧芬的追悼儀式,並不是容易的事。
出雲一現身,立即招來所有陳家人的怒目相視。
有熱血親友撩起衣袖,要教訓出雲,剛跨出一步,就被人制止了。
最冷靜的,是陳父。
出雲緩緩步至棺前,三鞠躬。
淒愴神傷。
當初結識慧芬,她還是個大女孩,刁蠻任性,但也算清純可愛。
「曹出雲?你就是曹出雲?」第一次見面,慧芬對出雲皺鼻子︰「你知道我是誰?我是你未來的老板!」
慧芬,我負你。
她曾嘆息︰「出雲,為何你是孤兒出身?你知道嗎,這樣我們很難結婚。」
她曾握拳︰「出雲,我決定了,要嫁給你。你一定要爭氣,讓那些笑話我的人笑不出來,知道嗎?」
她曾譏諷︰「沒我陳慧芬,有你曹出雲今日?」
她曾哭倒床邊,聲聲泣血︰「出雲,我愛你,我是那麼愛你……」
慧芬,你死前,可有發下血誓,要這負心人下地獄,永生永世不得超生?
鞠躬完畢,出雲轉身,面對陳父。
陳父坐在輪椅上,似老了二十年,已到了油盡燈枯的地步。哀大莫過于心死,面對仇人,他似乎已經提不起勁來報復。
出雲嘴唇顫動,說不出一個字。
陳父開口,每一個字都緩慢沉重︰「她留有遺書,要求墓碑上保留曹姓。這個傻女兒,死也要當曹出雲的妻。」
萬箭穿心。
出雲僵立,臉色蒼白,雙手顫抖。
身邊一雙溫暖的手伸過來,緊緊握住出雲。
是經世,他一直在身旁,不離寸步。
「出雲,哀思已表,我們去吧。」
他握著出雲的手,一步一步走出靈堂。
靈堂外,出雲痛哭。
經世讓他盡情流淚,直到筋疲力盡。
哭後,出雲安靜下來,他說︰「錦輝也曾經如此痛哭,那次他失去了最疼愛他的父親。」
「你陪他到靈堂?」
「我不想和他出現在公眾場合,在靈堂外的小路里等他。看他出來,鑽出來接。他一看我,立即放聲大哭,不能自制。」
「那你如何安慰?」
「我帶他回家,煮了我親手做的餃子,喂他吃完,哄他入睡。你知道嗎,我甚少下廚,那是唯一一次。」
「一定很好吃。」
「難吃極了,錦輝嘗它卻如天上美食。」
「什麼餡?」
「芹菜豬肉,還有一點冬菇。」
經世幽幽嘆氣︰「若有一日能吃到,一定是天上美食。」
心髒仿佛被人用手輕輕捏了一下,出雲凝視經世。
今夜,實在不忍再令經世失望。
出雲說︰「來,我做給你吃。」
他從路邊階梯站起來,伸手給經世。
今夜情感超越理智。
他把經世帶到那個安靜的小屋。
從無外人進來,這里曾經只屬于他和錦輝。
經世站在門外猶豫︰「真可以進入?」
「經世,為什麼忽然多疑?」
「這是曹出雲和田錦輝的聖地,方經世哪有資格進入。」
出雲感動,為經世對這段愛情的尊重和認同。
經世終于還是進來了,環視,嘆息︰「一屋子的證人。」
「證人?」
「桌、床、窗簾、厚實的牆,想必把當日你們的恩愛,一一見證。」經世問︰「出雲,它們會否記住我們這夜。」他眼楮又大又亮,憂傷而渴望。
出雲點頭︰「會,它們會的。」
餃子包得並不好,放到水里煮,好些開了口,里面的餡都漏了出來。
只有幾個勉強撈了起來。
經世用筷子一個一個地點︰「總共八個,你四只我四只。」
哀傷的夜,包滿哀傷的餃子。
兩人默然低頭吃著。經世吃最後一只的時候,抬頭徐徐望四周。
他喃喃︰「牆啊,不要忘記了。」
出雲的心,驀然被酸楚的感覺吞噬。
屬于錦輝的位置,正在逐漸被佔據。
永遠忘不了,錦輝的小心翼翼,把送到嘴邊那些普通的餃子視為寶貝。
那一晚,錦輝被這些餃子感動得無以復加,入睡前,他說︰「出雲,包了愛的餃子真是美味,我很自私,居然盼望除了我,再不會有他人嘗到。」
出雲輕說︰「除了你,再不會有他人嘗到。」
那一晚,已成過去。
誓言,成千古謊言。
第十一章
經嬋二十天的婚禮過程尚未結束,經世陪出雲出席慧芬追悼儀式後,需要立刻回去。
出雲說︰「你先去,我稍處理一下公司事務,遲兩天到。答應和你一起參加到底,一定履行諾言。」
珍妮已經替經世定了頭等機票。
經世行李不多,他來得匆忙,只有一個小手提箱。
走前,經世沉默良久,說︰「出雲,我有一個問題。」
「想問什麼?我給你答案。」
「你是否恨我?」
出雲驚訝︰「怎麼可能?經世,為什麼這樣想?」
「我是錦輝的侵略者,」經世悲哀地笑︰「你令我感覺我是一個第三者,正在搶奪屬于錦輝的東西。」
出雲愕然。
他內疚。
他將經世扯了進來,利用經世的溫暖撫平傷口,卻不忘時時刻刻告訴經世他還沒有忘記錦輝。
「經世,你不是第三者。」
「那是替身?」
「不,不是替身。」
經世凝望出雲,說︰「你可以忘記他嗎?給我一個希望,告訴我,終有一天,你會完全放開心中那個影子。否則,我們不必再見面。」
「經世,不要逼我。莫說我還沒有下決定忘記錦輝,你又何嘗已經做好準備?隨便找一個人,並不代表他可以接替你心中的女神。」出雲說︰「你有時候象一個大男孩,教人不知道該如何是好。」
經世露出被傷害的表情。
「那是什麼意思?」經世問︰「你認為我利用你忘記另一人,你認為我在和你玩游戲?」
「經世,我不是這個意思?」
「你吻我,帶我去你最寶貴隱私的小屋,親手做餃子給我吃,然後說︰你教人不知該如何是好?」
出雲無法辯解。
他離棄錦輝,娶了慧芬,兩年來堅信自己仍愛錦輝。
今天,遇到方經世,卻赫然發覺自己要對錦輝做另一次更大的背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