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師父,你把若塵交給我,我已經不負所托,把他撫養長大了,而師父你人呢?什麼時候回來看無容?師父不曾回來看無容,是不是生無容的氣?無容不再任性了,師父!」晶瑩的淚漣漣地自她美目中落下,絕麗的容顏滿是哀戚。
年少的華無容自幼被毀容,但身為百花谷的少主,她驕縱任性,乖戾蠻橫,向來我行我素,全天下的人都視她為妖女,心狠手辣,殺人不眨眼,一回遭仇家報復身受重傷,幸遇行醫江湖的龍逸塵而免于一死。
龍逸塵不但醫好她,見她因容貌被毀而影響心性,費了許多心血,讓她擁有絕無倫比的容貌。一相情願地對她百般照顧,只當她是脾氣不好的孩子,肯定她本性還不錯,而她依然任性胡為,替龍逸塵惹來不少殺身之禍,他卻始終包容。
而後她愛上了這天地間惟一對她公平的美男子,然而愛上一個人見人愛的美男子是萬分痛苦的,她從小到大只被教導掠奪,沒人教她如何善意地表達愛,所以一再地傷害他和對他示好的女人。
而他的不解情事,也一再地讓她惱恨,惱恨歸惱恨,她還可以自我安慰,至少他的心不會給任何女人,而自己只要緊跟著他,就可以佔有他的一切,這樣也好。沒想到,他終究是懂情識愛的,他的心只為他的有緣人開放情愛的大門,而她不是他的有緣人,縱使纏得他寸步不離,終是失去了他。
龍若塵回到茅屋,就看見師父淚如雨下,「師父又想爹了?」他小心地問。
她拭去淚,「若塵還記得你爹吧!」
怎會不記得呢?自爹過世後,師父就化成爹的模樣,言行舉止全像爹,他哪會忘了?「師父,其實我知道生死是自然的,爹的死何嘗不是種解月兌?他純善而體弱,本就不屬于這個世間,要他看別人受苦,他不忍,這世上容不得他這麼完美的人,所以他早早離開,師父該替他高興才是,他不必再受苦了。」
「我是為自己難過,只恨我太任性、太執著,他有生之年,我總是傷害他。」
龍若塵執起她的手,「師父,爹不怪的。」
華無容望著徒兒,若塵相貌融合了他父母的特色,少父親一分俊美,多一分傳自母親的沉穩,神韻中有父親的飄逸出塵,眉宇間也帶著母親的堅毅曠達。他的父親俊美得飄忽而不真實,他笑起來頰邊一對醉人的笑窩會迷人心魂。他父親是人間留不住的,而他讓人寧靜心安。
「我知道,但我寧可他怪我。」她難過地低下頭。
見師父這樣難過,龍若塵根本不想走,但又知道師父是不容違逆的,他考慮了一會,審慎地說︰「徒兒多陪師父兩天可好?」
「若塵下山後,先到蘇州去拜訪你向伯父和伯母,然後再上山和你白姑丈及瑤華公主請安,再去探望你義父義母,一路巡視你爹生前置于各處的藥草園,最後上京城,進皇宮跟你爺爺請安,之後,大江南北,隨你四處游走。」華無容交代著他必須走的幾個特定地方。
「為師的這幾日替你做了件皮裘,北方天冷,多照顧自己。」說著,她又拿出個小木櫝,打開蓋子,里面是只晶瑩的玉鐲,「這是你娘留給你的,是你爹給她的定情物,她要你將這個玉鐲給你媳婦戴上,疼惜愛護你的媳婦,就像你爹對她一樣。」
龍若塵明白師父無意讓他多留,心中雖然失望,也不再爭取,他不願師父有一絲惱怒,師徒相依為命多年,師父的性子他再熟不過了,從來他都是體貼師父的,他們名為師徒,實際上自懂事以來,他總是小心翼翼地照顧師父,護著師父。
「還是留在師父這兒吧,徒兒還小,若要娶妻,定是由師父主婚,屆時再給也不遲,帶在身邊要有什麼閃失,反而辜負了娘的美意。」龍若塵說得合情合理,其實他不願拿走任何師父珍視的東西,在這兒的一切物件,只要是爹踫觸過的,師父無不視若珍寶,何況是這玉鐲,師父多希望這玉鐲是她的。
華無容接受他的說法,把玉鐲收回,「早點休息,明兒一早就要上路了。」
「是,師父也早點休息,別太難過,不然頭疼又要犯了。」師父這些年積郁成傷,雖然他費盡心力替師父調理,但師父放不寬心,無法徹底復原,每當傷心過度,氣血虛損就會頭疼,所以他不放心地提醒。
華無容也誠然接受,這孩子反倒回過頭來照顧人了,什麼時候開始呢?她記不得了,自他舅舅離開這楓林草堂之後吧,想來慚愧,師父走後的這些年,前幾年是若塵的舅舅,小她七歲的舒悅凡照顧她,那時他不過十歲,悅凡走後是若塵照顧她,那時候若塵也才十歲出頭,而她什麼也沒做好,只顧傷心。
縱有滿心的依依與放心不下,龍若塵仍是一早起來,替師父采了新鮮的白色無名花,做成美麗的花冠,好讓師父戴上。昨日看見師父絕美的清麗風姿,仿佛回到爹還在的那些個年頭,師父常笑也常生爹的氣,爹總是任師父胡鬧,每天清晨替師父做頂花冠後,才帶著他四處找藥草。
爹是否早知自己年壽不長?他常會這麼想。他一個人讀醫書看藥典,或是上山采藥時,經常會印證爹說的點點滴滴。爹留下了一本示兒書,對他每一年的學習都有幫助,爹早知自己不能陪塵兒長大,才會不停地教他,夜間睡前不斷地和他說著醫理,還寫下了厚厚的示兒書,所以他從沒有失去爹的感覺,總覺得爹還在身邊。
這也歸功于師父,但他希望師父當她自己,他好懷念師父的樣子,昨晚見到師父回復自己的樣貌,他幾乎要失態地攬住師父了,幸好沒有造次。此時他看著做好的花冠,滿意地笑了一笑,也許這輩子就這麼一次,那就讓他放肆一次吧,做一個花冠給師父戴上,像爹一樣。
華無容走出房門,看見了徒兒帶著笑意地朝她走近,一度以為是師父回來了,但那醉人的笑窩是師父所沒有的,那是舒家姊弟的特色,若塵似乎一夜之間長大了不少,減幾分孩子氣,多一些男子風,她欣慰地笑了笑。
龍若塵將花冠戴在師父的頭上,以發釵固定,「徒兒這就離去了,師父千萬保重,徒兒請山下的啞婆婆來照顧藥草,也和師父有個照應可好?」
「你信得過就好。」華無容淡淡地說,除了徒兒的切身之事和懷念師父,她任何事都不關心,師父故去後,她活著只為了把若塵帶大,如今若塵長大了,只等他成家後,她就可以去找師父了,所以除了等待,她沒有什麼好在意的。
「徒兒會請啞婆婆盡可能不打擾師父。」他知道師父愛靜,不愛與人接觸。
龍若塵背起藥箱和行李,不舍地跨出茅屋,華無容跟了出來,看著相依為命的徒兒離去,她心頭緊緊的,原來自己還是有情的。
龍若塵回頭意外地看見師父走出草堂的大門,爹過世後,師父沒有踏出大門一步過,這對他而言是無比的欣喜,他知道師父疼他,但是師父太沉溺于對爹的情愛中,現在她居然肯走出大門,他多想暫時別走,多陪師父幾天,但師父會不高興的。
他頻頻回首,師父只是輕輕點頭,直到怎麼也望不見師父飄逸的白色衣裙,他才專心地踏出遠走的腳步,每印下一步,他就告訴自己,很快就會回來了,再回來的時候,一定要替師父撫去傷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