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能說你哥比較在乎人家。」李月娥有些憂心,和紀芸宣相處了幾天,她知道媳婦的想法和兒子的作風是格格不入的,兒子受環境影響,要改也不是一天兩天的事,所以他們的距離愈近,摩擦只會愈激烈。
婚禮對楊家而言,是極盡能事地渲染和鋪張。六對儐相、六對花童、十二部藍色賓士禮車的迎娶隊伍,時辰一到就由楊家華園出發,浩浩蕩蕩地下仰德大道,穿過士林到東區紀家所住豪華飯店,禮車在飯店大門口一字排開,楊家企業體的高級主管全部到場臂禮,排場之大連飯店的服務員都稱罕見。
苛薄的啐嘴子說︰洗門風嘛!當然得弄得光鮮亮麗,昭告天下。
對俞志誠和紀麗秋而言,見識到豪門中的浮夸和奢華,他們開始有些擔心了。
小芸對婚事不熱中,他們是知道的,但本身的婚姻是媒妁之言,婚後才慢慢有感情,這麼多年來是愈來愈好,所以之前他們總以自己為例,勸她要珍惜,但是親眼目睹這場婚宴排場之大,噱頭之多,讓他們這種和泥土打交道的人難以認同。
從飯店迎娶開始,在人前紀芸宣就像個女圭女圭般任人擺布,始終帶著含蓄的微笑,但在角落時,她的笑是毫無掩飾的輕蔑,不屑這場楊家人所謂的世紀婚禮。
俞志誠見她那樣很是心疼,小姨子這會兒想些什麼,他心里有數,她冷眼旁觀自己的終身大事,原本就沒感情,如果再無心經營,哪可能愈來愈好?
「小芸!你自小就聰明,一定懂得如何給自己最好的是吧!」俞志誠安慰道。
「嗯!請放心。」擠出笑容,姊夫是個訥于言辭的人,但她知道他操心了。
「仲昕家庭的環境是復雜了些,但他本人可取,外婆就是看上這點的,你要給人機會,嗯?」紀麗秋也不放心地握著她的手勸道。
「三姊!我知道。」她仍是微笑著答。
「那我們回去了,等你回門再聊!」紀麗秋攏了一下她的手,不舍地告別。
俞氏夫婦走到新房外,正好遇上送客回來的新郎官。
「仲昕!小芸就交給你了,請你好好疼惜她。」紀麗秋懇切地握著他的手,淚不自主地流了下來,小妹是她一手帶大的,就這麼嫁了如同心上割了塊肉出去似的。
「一定的!請姊夫和三姊放心。」他體貼地遞面紙給紀麗秋。三姊疼小芸的心,他清楚地感受著。
俞志誠只是大力地握著他的手,把心愛的妹妹交給他的意思也很明白,他又親自送他們出門才又回房。
回到房中,紀芸宣已不在房中坐著,晚宴的禮服已換下掛在衣架上,他默默地坐下,她不開心,從早上一到飯店迎娶到晚宴後飯店的送客,她總是人前盡責地微笑著,人後那笑容不是帶著輕蔑就是淒苦他都看在眼里。
可是他很開心,從早上一起床,到現在都是。
不過快樂的同時,也心疼她的不開心。
心疼她沒能擁有別的新嫁娘那種幸福甜蜜的感受,心疼她辭親時的柔腸寸斷,她一定很難過,所以才不敢送外婆他們回家,一定是怕忍不住哭了出來惹得他們也傷心。是不是逼她太急了?如果等彼此有了愛再結婚,是不是比較好?
浴室的門打開,紀芸宣擦著頭發走出來,穿著他新的休閑服,寬寬大大的,像個布袋戲偶,褲腳還折了好幾折,因為舊衣物都還沒開箱,只好將就穿他的新衣。
「怎麼不穿娘家給你準備的新睡衣呢?」明知那些睡衣都性感得被她丟在一邊,楊仲昕卻故作不解地問。
白他一眼,二話不說地坐在梳妝台前,研究著瓶瓶罐罐的化妝品。
「別傷腦筋了!我來就好了。」他很熟練地替她卸妝。
「喜歡穿我的衣服,也就喜歡我的人,嫁給喜歡的人要開心一點嘛!來,笑一個!」他給她一個非常溫柔的笑。
這人為何可以若無其事?難道為了征服一個人而結婚,不覺得得不償失?紀芸宣困惑地想著。她難過是因為出賣自我,他同樣也出賣自我,卻看起來那麼開心。
「你一點都不會矛盾嗎?」她不禁開口問。
「矛盾什麼?」他輕輕地沾化妝水拍著她的臉頰。
「為了某種目的而出賣自我,雖然你想征服我,但是你不會有一點點的遲疑嗎?為了這樣一個原因大費周章,真的都不會困惑?」她以研究的神情看他。
天啊!他娶了什麼樣沒情趣的女人,新婚夜做丈夫的想盡辦法取悅她,她居然一本正經地研究他的心態!
「和一個讓自己開心的女人結婚,我不覺得大費周章,我知道你不屑今天的一切,但是你值得我大費周章。有一天你會明白,為了我出賣什麼都是值得的。」他本想以無盡的溫柔,撫慰她辭家別親的傷懷,哪知她只當他想征服人。
忍住狠狠數落她不是的沖動,只是輕輕地捏她的臉頰。「抱著你的高見獨守空閨吧!楊太太!」他嘆口氣,拿了換洗衣服就到隔壁房間去。
他生氣了,為什麼呢?她只是純粹客觀地想知道他的感覺而已。
不想了,永遠搞不懂那種人的想法,什麼都用價值換算的!值得?自我豈能待價而沽呢?
新床、新環境果然讓紀芸宣無法安眠,帶著棉被,她走到書房趴在書桌上不到半個鐘頭,又換到客廳去了,怎麼睡都不安穩,坐到書桌前卻又疲憊得無法看書,于是又模回臥室。
上半夜楊仲昕忍了幾次帶她過來睡的沖動,顧慮到自己有點醉,怕亂了性,面對這只有腦袋可取的女人,小不忍則亂大謀,他要她的人更要她的心。到了下半夜他實在看不下去了,那女人連樓梯都可以趴個幾分鐘,惟獨他的房間不受青睞。
他到廚房泡杯熱牛女乃給她喝。「試試我的床吧!相信你會睡得穩,嗯?」沒他在身邊,就睡得那麼不安穩,為何她還不明白他是多麼重要?
她煩躁地看他一眼,繼續抱著棉被窩踞在沙發上。
「試試有什麼關系?天都快亮了,再不睡,會犯胃疼,明天若再睡不好,回果園,家人一看就知道你不好,你願意讓家人擔心嗎?」他蹲在她前頭柔聲地勸著。
看她沒有任何的反應。「不說話就是要了。」他長手一伸就抱起她。
紀芸宣掙扎地跳下來。「別煩我!」抱著她的棉被回自己的房間把門鎖上。
討了個沒趣的新郎官,雙手一攤,捺下待發作的脾氣,念在她不得安眠的份上,拿起她遺落的枕頭,從他房門進去,打開兩人房間相通的門,給她墊好後,四平八穩地躺在她身邊。
「你做什麼?」她倏地彈坐起來。
他雙手枕著頭,氣定神閑道︰「外婆交代,新婚夜不可孤枕,上半夜我尊重你的意思,天快亮了我得听外婆的話對吧,別鬧了睡吧。」他長手一伸即拉她躺下。
「乖乖睡,我保證不會動你,若再任性,我不見得控制得了情況。」他在她耳邊輕聲地說著。
紀芸宣極力地忍住欲發作的脾氣,自己又累又煩,現在和他抗爭絕對是不利的,她閉著眼楮,默默地在心中數數字,把所有的注意力轉移在數數上,以消解心中怒氣,因為專注,她漸漸入睡了。
見她入睡,掛心她整夜的楊仲昕這才安心地跟著睡。
楊家的規矩是早餐一定是全家一塊在華園的主屋──李月娥所居的月樓共用,紀芸宣黑著眼圈、臉色蒼白、食欲不振,早餐幾乎連動都沒動過,看得李月娥擔心不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