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知道。」瑾琛小聲地吐出一句話。
「不知道什麼啊!」桑彤快火大了,沒見過如此冷漠的人,查克是她的男友吶!真是的。
「我不知道要跟他說什麼,我也不知道要作什麼反應。」她並不是在假裝,她只是無法盡情地發泄自己的情緒罷了。
「我明白了,」桑彤諒解了,她拍拍瑾琛的背。「見到他時,想做什麼就做什麼、想說什麼就說什麼,看你是要罵他、咬他、打他,還是對著他尖叫、哭泣都好,隨你高興,把你最真實的情緒表達出來就對了,相信我,不會再有什麼比這個更糟的了。」
既然桑彤都這麼說了,她的李杰不也是不死人嗎?她一定曾經也有過一番煎熬。瑾琛反問自己,待在這里三天,什麼也不做,為的是什麼?不就是只為了能見上查克一面,現在他要見她了,她還在猶豫什麼呢?
去見他吧!別騙自己了,明明就想見他;何苦要壓抑著濃濃想念的思緒呢!
就走吧!不怕的,不管他是誰,他總是最不想害她的人。
***
隨著桑彤上了二樓,桑彤替她開門。「進去吧!時間是屬于你們兩個人的。」推她進去,桑彤便下了樓。屬于情侶的時間本來就嫌短暫,此時此刻,更不需要她擠在兩人之間充當發光體。
暗。
好暗,房里僅存的一絲光線,桑彤關上門,也帶走了光明。
窗簾全拉上了,燈也不開,難怪房里是一片灰暗,由于是白天的關系,日光還能穿透白色的窗簾,灑進房里,靠著微弱的光線,瑾琛看見了背對著窗外、端坐在一張軍人沙發上的查克。
她看不清他的臉,雖然不可否認的,她在發抖,但她仍想一試。「太暗了,為什麼將窗簾全拉上了?」她動手去打開窗簾。
「別拉開,」她的動作隨著他的喝止而停頓。「這樣正好,黑暗才適合我。」
他本來是最適合陽光的人,現在陽光反而變成了他的致命傷,造物主何苦作弄人啊!
「你……還好嗎?身體還有……臉。」她笨拙的問法,事實上卻是最直接的問法。
「不很好,但我捱得了,這種情況,以前也不是沒有發生過,習慣了就好。」他自我安慰的解釋反教她心里難受。
「你以前也經常這樣嗎?」她繞到他身後,光線太暗淡,實在無法看清他的輪廓。
「也不是,至少有好幾百年不曾發生過這種情形了。這樣說,你會害怕嗎?」他的話中有自嘲的意味。「嗯,不……不知道。」她早知道他曾經有的身份,只是她根本理不清思緒,因為她的腦子變成一團黏稠稠的白色漿糊,快干不了,只有任它繼續迷糊著。
「你的行為真令人想不到,我本來以為你應該嚇得眼淚滴滴流,或是嚇得哭不出來,而不是告訴我一句不知道,我該拿你如何是好。」黑暗中,查克挪動了一子,椅腳被他弄得吱吱響。
「我知道你是不死人,我卻不覺得害怕,除了我父母親,你是對我最好的人,我不應該棄你不顧的。」她一字一句清晰地飄在封閉的空氣中。
他覺得窩心,但另一方面,他也覺得她並沒有把話說完。「繼續,說完你想說的話。」
她深吸一口氣。「但是我不能坦然地面對你的一切,不論是你的過去或未來,你的生活跟我的完全不同,你的世界、你的痛苦都不是我能夠了解的,你以前的種種,我全不知道。」黑暗中,他也看不到她發紅的雙眼。
「回家去吧!」他長嘆一口氣,是不該太為難她的,要她坦然接受她的情人是個千歲帥哥,就好比要她考試作弊一樣困難,她從來就是個好學生、乖寶寶,要她跳開社會標準規範,勇敢地面對他,的確是太過難為她了。
她一愣,雖然她不知能做些什麼,但她也沒想過要回家去。
「回家去吧!這里不適合你,更何況我這樣見不得光的日子,還有多久,我也不知道,或許我又要回到以前難過悲哀的日子,到時候搞不好,我還要隨著科學家協會作全球巡回展覽,很忙的,我不一定有時間陪你。」他故作輕松地自我解嘲,同樣的,他眼里的悲愴,她也沒看到。
為了讓她自在些,他還拿自己獨特的際遇當玩笑看,她的鼻子更酸了,卻倔強地沒讓淚水掉下來。
「你會好起來嗎?」她用力吸著鼻子,也將酸楚吸進去。
「不知道,爵爺為我請來的科學家達瑞還沒有得出什麼結果,不過他仍是我最後的希望。」他淡然地回答。
「你並不想擁有長生不老的生命,是嗎?」她想模模他的頭發,但又退縮了,她的手停留在他頭頂上約莫五公分處。
「年輕、健康、俊美都是很多人想得到的,就算傾盡一切也不在乎,但是經過這麼多年、看過多少生老病死、物換星移,我發覺其實我最渴望的東西,就是平凡。尤其是跟自己心愛的人一塊兒老去,都變成白發公公、白發婆婆,一群小孫子、小孫女在旁邊喊著爺爺、女乃女乃,這種溫馨的生活,我夢想了幾百年,都無法實現,本來以為變回正常人後,這個夢想便能實現,誰知道,查爾斯又粉碎了我的夢。」他的拳頭握得好緊好緊。
他的心事她都懂,只是無奈……唉!「能模模你的臉嗎?」她想測試自己。
他遲疑著,終于還是答應了。「如果你想這麼做的話。」
她抖著手往下觸模,她先模到了他的額頭,皺巴巴的,一點也不光滑;再往下模到了他的鼻梁,扁塌塌的,一點也不筆直;然後再模到他的嘴,曾將她吻得昏天暗地的豐潤雙唇不見了,一張干扁往內陷的嘴唇,是不能吻她到忘了自己是誰的境界;她再往兩側撫模,他的臉頰松垮垮的,還向下垂落,好像沙皮狗的皮膚。
模到這里,她已經深呼吸好些次了,再提起勇氣,往上模到他的眼楮,咦?她一驚,不對,她的兩只手停在不一樣高的地方,也就是說兩只眼楮是一高一低的,而且她還模到他的右眼珠往外凸出來,她連忙抽回手。
「怎麼啦?」他問。
「我怕弄痛了你。」她不敢說實話。
「對不起,我的臉又嚇到你了。」他也知道她不敢說真話,索性替她說了。「回家去吧!再留在這里,你會更難過的,走吧!」
她的腳開始往門口移動,或許他說得對,留在這里對她沒好處,她需要在一個沒有他的地方,才能好好地想一想。
「你保重。」她拉開門,快速閃出門外,砰一聲的,門關上了,查克又被留在一片漆黑當中。
唉——長長的一聲吁嘆飄蕩在黑暗中。
怨、恨、嘆、哀全隨著這聲嘆息緊緊地包圍著他。
第九章
咚──
沒中。
再來一次,瑾琛按著牆壁緩緩地站起來,走過去拾起掉在垃圾筒外的空紙盒,重回到原位,也不瞄準,隨意地往垃圾筒一扔,咚──又沒進。
她又站起來,彎腰、拾起空盒、走回來、坐下,再扔,連串單調的動作,她已重復做了七次,並非她的籃球課沒修好,而是她根本沒有投入精神,她一直是在茫茫然的狀態下進行上述動作,好不容易,以她這種精神狀態,空紙盒終于在第九次時應聲落入垃圾筒內。解決完空紙盒,她發現垃圾筒四周的地上、牆上,亂七八糟的滴了好多點巧克力調味乳的棕色印子,于是她又站起身,去取了幾張衛生紙,一小塊一小塊區域地擦拭著,她專注的程度,好像不是要擦掉牛女乃漬,而是要將地板磨掉一層臘、將牆壁擦掉一層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