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啊?」武真零錯愕的看著他,沒好氣道︰「無聊當然就是無聊啊!你沒事說什麼廢話。」
原來這個牧師是個瘋子,幸好沒向他求救。
「你敢說我問的是廢話?」牧師不悅的悶哼道。
驀然,新郎身邊傳來一聲輕響,武真零偏著頭望去,只見伴郎一手痛苦的捂著嘴,另一手難過的環抱住腰,渾身不停抖動。
他若不是拚命想壓抑住隨時可能爆發的笑意,八成就是神經有問題,該吃藥了啦!
被迫臨時來客串牧師角色的曼丘徹,先是愁眉苦臉的看著手上這份名為「無聊的人繼續無聊」的劇本,無奈的連嘆三聲。然後啞巴吃黃連有苦說不出的他,氣憤不平的白了一眼正努力忍笑的老四。
這混小子竟敢耍他,設下陷阱讓他無怨無海的往下跳,事後才發現上當,真是可惡!哼!悶死你算了。
初看到這劇本時,他愛死了內容和角色的詭譎善變、層出不窮的高潮迭起,認為它充分反映現代年輕人思想苦悶、力不從心,內心的矛盾掙扎,勢必能博得奧斯卡評審的青睞,和觀眾的熱烈推崇,再次締造票房佳績。
哪曉得他一頭栽進去後,竟迷失在老四的文字游戲述宮中,處處死胡同,到處踫壁,不得其門而入。偏他又是個死不認輸的人,說什麼都不願意半途放棄,硬是撐下去。
結果,為了善終,也為了求得劇本所想要表達的真義,他逢人就問「無聊」的定義,搞得周圍的人直拿他當神經病看待,就連他也覺得自己快要發瘋了。
「今天……」心情極度惡劣的曼丘徹,不爽的清了清有些發癢的喉嚨,緊皺著眉頭,低頭看著手上這一張寫著密密麻麻、長篇大論的紙。「搞什麼東西?沒事弄了這麼一大堆無關緊要的爛台詞,想累死我啊!」
他自作主張的刪去將近三分之二的台詞,心情才稍微轉好。「講這些廢話太浪費時間,直接省略。新郎,你願不願意……喂!新郎曼丘理,你有沒有在听?」
這混小子,居然把他的話當耳邊風,真是欠揍!
棒著重重婚紗,武真零好奇的微側著頭,偷瞄了他一眼。
打從站在他身邊的那一刻起,她就發現他根本無心于婚禮,高頤修長的身軀不停的晃動著,心思不安的頻頻回顧,有時,還會以悅耳低沈的嗓音發出無奈的嘆息聲。
她順著他的視線望去,這才明了他的注意力始終擺在黑衣老二身上,未曾中斷轉移過。偶爾兩個人的視線焦點對上,空氣便為之凝結,怪異的如同火焰踫上寒冰,曖味得很。
這感覺該怎麼形容呢?對了!就像是落花有意、流水無情那般,曼丘理擺明了是落花,而老二是無情的流水。
好可憐喔!武真零突然有些同情曼丘理的處境,也許是因為他和她同樣身陷桎梏的關系吧!
若不是他身旁的伴郎竭盡心力的箝制安撫住他,他恐怕早已扔下她,飛撲向目標物了。
等等!敝怪的,這情景似曾相識,她有點眼熟。
不會吧!難不成他想仿效「一生一次」這首MTV中,那個差勁又自私的男主角,惡劣的只顧自己,而做下將新娘棄于水火之中,任人嘲笑訕罵,普天之下最為傷天害理的慘事?她不由得心涼了半截。
不!說什麼她都不答應。
對武真零而言,被逼婚是一回事,同情他卻要波拋棄,成為眾人眼中悲哀的怨婦又是另一回事,她可以把遭遇想像得非常悲慘,卻絕不允許有這樣的事實存在。
她自認風度差勁、器量狹小,若真有這樣的情事發生,他休想要求她認命,如同MTV的女主角般,大方而善解人意的將新娘捧花拋給他,祝福他,並溫柔微笑的揮著手道別。
她要做的只有一項動作,那就是拿把陰狠銳利的斧頭直劈過去,好教他當場血濺五步,命喪黃泉,再把他開膛割肚,看看他有沒有良心,竟敢無血無淚的傷害她。
可是,該到哪找斧頭呢?她有點困惑。
「老大!」老四大力用手肘撞了一下曼丘理。
「什麼?」曼丘理迷迷糊糊的回應著。
「說我願意。」老四好心的提醒他。
「我願意。」他心不在焉的重復。
「武真零!」這回大展肘功的,是伴娘曼丘映。
「啊?」她直覺反應。
「說我願意。」曼丘映依樣畫葫蘆。
「我願意。」她魂不守舍的回道。
「最後,雙方交換戒指,新郎親吻新娘,禮成。」
曼丘徹搖了搖頭,走遍大江南北,看過數十億人,從沒見過像這對新人這般心不在焉,到達了登峰造極的地步。他有點看不下去,只想趕快結束這場鬧劇,眼不見為淨。
依照老四的指示,宛若傀儡的新郎曼丘理,輕輕的掀起了覆蓋在武真零頭上的層層婚紗。
「咦?」他先是愣了一下,回頭望了望老二,隨即偏身側著頭,以身軀擋去了眾人的目光,未施半點力量的掠過武真零豐潤縴巧的紅唇,僅在她的臉頰旁,若有似無、蜻蜓點水的帶過;他給了她一個象徵「友誼」的吻。
這吻輕柔的猶如春風拂面而過,不著痕跡,尚沈迷在如何尋找斧頭的武真零,甚至未察覺有何異樣。
◇◇◇
人哪!只要閑著沒事,就會胡想些亂七八糟、沒什麼根據和用處的雜事。武真零就是這類典型人物的代表,更是個中翹楚。
婚禮過後,武真零單獨草草的用過簡餐,就被送到這間名為新房,卻沒有半點喜氣,實則和冷宮沒什麼兩樣的房間。原先在她周遭監視的人,如同退潮般,退得一干二淨,半個也不留。
武真零仍然穿著那套庸俗、不堪入目的禮服1,依平日習性,背靠床沿坐在地板上,雙手環膝微皺著眉頭,思量她的逃亡大計。
「古代聖賢有言,要逃亡,就必須講究天時、地利、人和。論天時,現在天色漸暗,正好可以掩護我的行蹤。論地利,雖然我不熟麥種的環境地形,但條條道路通羅馬,只要我努力不懈,一定可以找到出路的。至于人和嘛!我現在只有一個人,周圍沒有其他人,應該很容易月兌困……咦?等等!只有我嗎?」
她將視線移往落地窗外,看著天色已暗華燈初上的夜景。終于,她發現了事實的嚴重性。
她畏懼的將身子縮成一團,惶恐的瞪著這個偌大、無人味、無丁點聲響的空間,心病慢慢被牽引浮現出來。
十四年前,她就是在這樣孤寂的空間里失去母親的。
那時正值凌晨一點,她母親的舊疾劇發,在孤立無援的狀況下,幸好鄰居好心,幫著她把病情危急的母親送進了加護病房。
她聯絡不到被派駐在外當外父官的父親,只能通知徐猙夫婦,偏他們那時遠在台南居住,遠水救不了近火,雖是連夜兼程趕路,也在好幾個時辰後才趕到。
鄰居們雖好心,奈何平日無所往來,只能仁至義盡的幫點忙,然後便抽身離去,袖手不管。
九歲的她,孤零零的,獨自守在病房外的走廊上,等著病房內的瞬息萬變。
移動緩慢的時間,狀況不明的病房,闔無人聲的走廊,以及無邊無際的里梭,焦慮不安的心情,在在都壓迫、侵蝕孤獨無依的她;她差點就被沈寂的夜色給吞沒了。
母親不治過世的惡耗,嚴重的沖擊刺激到忍受著憂慮、恐懼折磨到了極點的地,她終于精神崩潰,體力不勝負荷的昏厥過去。
自那以後,白天她可以獨自東闖西晃,無所畏懼。但到了夜晚,她的喪母之痛就會再次浮現,造成她無法面對沈寂無邊際的黑夜,更無法忍受那份椎心刺骨的痛苦煎熬,而無法克制的渾身顫抖不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