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蒙由,現在是什麼時候了?」
蒙由望—了望屋外的樹影。
「快接近正午。」
「那就叫他們傳膳吧!」
不到片刻工夫,幾名侍衛裝扮的人在一張長形的桌上,擺滿了各式各樣的食物。
蒙由自己頭上拔下了一根銀針,一樣一樣試著,又每一盤都親自試吃上一口,確定無礙後,這幾名侍衛才退了出去。
雖然曼丘葑對他們這樣怪異的舉動感到好奇,但在饑腸轆轆的情況下,她決定把它先擱置一旁,好好的大快朵頤一番再說。
「整個經過就是這樣。」
文法、說話結構一向亂無章法的曼丘葑,在祭完五髒廟後,很用心並且竭盡所能的把她所遭遇的事解釋清楚。
說完後,她大喘了口氣。
這對她而言,可真是天下第一難事呢!
她用著忐忑不安的心情望著蒙由和他的主,唯恐他們以為她是在說夢話,而仍拿她當刺客看待。
出乎意料的,這兩個人的反應極為平靜,甚至于沒有半點反應,這是被她給嚇壞了,還是根本不相信她的話?
她憂郁的問了一句。
「你們相信我所說的話嗎?」
「嗯!」這兩個人漫不經心地回應著。
打從她開始陳述她那怪異的經歷,這位王的心便不在那上面,而在她身上。蒙由的心也不在她說的話上,而在他的王身上。
不知何時起,這位王不著痕跡的移動身軀,緊挨著她坐下,饒富趣味的端詳著她的一切。
嚴格說起來,她不夠美,也許比一般平凡又俗不可耐的女人好看,但和他那以外貌聞名遐邇的母親,以及後宮那群姿色皆上上之選的,爭奇斗艷的女人來比較,卻是差強人意。
但她很有生氣和活力,全身上下充滿著陽光的氣息,她像是草原上初露芳香的女敕草,自然而容易親近,很輕易的讓他想起那一望無際,隨風擺動,舒暢而沒有壓力的原野,這正是他打從心底渴望,願意放棄—切追求的。
事實上,她確實有吸引人之處,舉手投足間,有著令人難以抗拒的魅力,很隨意就能捕捉住所有人的視線,隨著她的一顰一笑而起伏移動。
尤其是她那一雙清澈無邪的眼眸,是他心動的誘因,而她身上那股天生的清香,以及純淨的感覺,則觸動了他深藏已久,無意為任何女人演奏愛情樂章的心弦。
而更讓他醉心迷戀的,是她那一頭自然垂及腰的長發,烏黑亮麗,沒有多余的人工裝飾。輕輕擺動一下,便有如草原上隨風波動的綠草,沉靜時,則像安寧默然的黑夜,給人心安的感覺,這是其他女人欠缺的。
他貪婪的用手撫摩著她的長發,享受由她身上表現出來,同時有動有靜的特質。
蒙由欣慰而又滿足的看著王的一舉一動,他的王終于找到了情感,有了心靈寄托。這是他長久以為,一直在心底默默祈禱,期望能實現的願望。
別人或許不知道,但他非常清楚明了,他的王有著超乎尋常人的孤寂和落寞。偌大的王國里,子民上萬,除了他和弟弟蒙恬,沒有一個人算得上是王的心月復。王室枝葉繁復,有血緣關系的何止上千,但除去同母異父的哥哥呂征,沒有一個人是王真正的親人,王實在是太孤單了。
想著想著,他忍不住有想要痛哭一場的沖動,不為別的,只為他可憐的王。
曼丘葑無暇顧及他那莫明其妙的感傷,也沒有阻攔王的侵犯,她只在乎心中無法釋懷的問題。
「你們真的相信我說的話,一點也不懷疑?」
王微微一笑,恰似暖春融化了寒冬一般。
「沒有必要懷疑。」
「為什麼?」
「因為不論你是什麼人,或來自何方,或存在于那個時代,都無關緊要,總之,你人在這里,就已經足夠證明一切了,況且……」
「況且什麼……」她緊張的等著他的下文。
「過去、現在、未來其實是一樣的,現在等于過去,未來就是現在,有過去現在已不在的人,有現在還活著,未來卻即將過去的人,自然也會有未來而即將存在于現在的人。因此,不管你是過去、現在或者未來的人,都不重要,重要的是你還活著就夠了。想想,人會失手,馬會亂蹄,誰能無錯,更何況是老天,你就原諒它小小的錯誤吧!」
「你的話好深奧喔!」她有听沒有懂。
她只是問他相不相信而已,他沒事扯出這一堆她听不懂的話干什麼?真是莫明其妙。
等等,他好像一個人,像誰呢?對了!她腦中靈光乍現,沒錯!他這種怪異又不合的行為,正像那個行事完全無道理可言的惡魔四哥。
于是,她對他的親切感和熟悉又多添加—分。
雖然,她不太明白他那番大道理,但是只要他能接受她,相信她不是刺客就夠了,至于他所說的那些廢話,她實在不想追究。
原因無他,她只怕他再和她解釋下去,她不但會產生詞窮腦空的困境,而且會因為無法理解,大腦從此停止運作,讓她當場昏死過去、不省人事。
「對了!般了大半天,你還是沒告訴我你是誰呢?」終于,她想到了這個有點重要又不太重要的問題。
「我是秦王嬴政。」他很謙虛的說出自己的名號。
「秦王嬴政?」她又重復一次。
沒听過!想必不是什麼太有名的歷史人物。
在她有限的中國歷史知識中,她所知道的,只有三個,而這三個全是她四哥告訴她的。
那時,她才只有十歲,她四哥開宗明義教導她的第—件事就是︰別學孔子的老天真,以為全世界都好人。也別學秦始皇浪費,要節省物力,把它們用在該用的地方。最重要的,是千萬別學岳飛愚忠,為了一個白痴皇帝,而把命給送掉,那實在是太不劃算了。
她自認聰明的揣測著,秦王和秦始皇,都有個秦字,不知道他們之間有沒有關系?
唉!實在不能怪她沒有,也不具有常識,空閑時更不看電視。要怪就得怪她那個毫無定性、又有旅行癖的父親,打從她三歲時,母親過世後,就帶著她離家出走、四處流浪了。
十歲前的生活,她不是生活在深山大澤,就是在蠻荒叢林,甚至還曾在神秘的亞馬遜河流域待過半載,最大的收獲,是和好幾個獵頭部族長成了好朋友,後來因為彼此太過于投緣,她就直接升級成為他們的干女兒了。
十歲時,她父親過世,她才被七叔接到美國同住,開始了正常人的求學過程。
只是,別說美國學校沒有教授中國歷史的課程,即使有,她也不可能選修,因為她太忙了,—天二十四,她有十四個小時花在體操、跳水等體育活動上,另外一個小時吃飯,一個小時花在來回車程上,剩下的八個小時,她只想上床睡覺,哪來多余的精力和腦力背歷史。
她對于自己的無知,不但不感到愧疚,反而埋怨起嬴政,如果他夠有名就好了。
************
好不容易等到蒙由端的茶涼了,又確定無毒後,曼丘葑把茶杯拿到嘴邊,一飲而盡,半滴也不剩,她實在太傻了。
蒙由沒等她要求,立時又斟了第二杯。
她一邊等茶涼,一邊把她先前悶在心中的疑惑說了出來。
「你很累嗎?不然為何會有人想刺殺你?」
「我其實不太壞。」嬴政故意作委屈可憐狀。「我只是比較倒楣,莫明其妙的生在王室,又不小心繼承王位,就這樣遭受所有人茶余飯後的休閑娛樂,啊!一提起我可悲的命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