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木柵……好遠喔……」說這話,其實隱含試探的意味。
「小姐,我哪一次約你讓你只身前往啊?你不會是想騎你的小車風塵僕僕趕去木柵吧,我當然會去接你啊。」
「喔。」芯美的心情瞬間開朗了些。
「如何,決定沒?」
「好吧,反正沒事。」她刻意讓語氣听來平淡,就是不想讓他有丁點佔上風的感覺。
「嗯,那就說定嘍,不準反悔,反悔的人是豬頭。」他笑得挺開心的,不自覺開起玩笑。
「我像是說說就算的人嗎?」
「好,傍晚四點左右,我到你家接你。就這樣,BYE。」
「小豐,等等!」芯美忽又想到一些事,連忙喊住他。「我需要準備什麼食物?」
「不用啦,」他爽朗地笑著。「東西我們會先去買,你準備吃就行了。」
「喔。那就後天見啦,BYE。」
幣上電話,不知為何,腦子里又填滿了他的身影……
☆☆☆
中秋傍晚,巫豐群載著芯美驅車前往木柵山區。
這是台北南方的一區,對芯美全然陌生的地方。沿河一帶還留著幾座紅磚古厝和少許的田畝,柔柔反射著夕陽余暉,安安靜靜立在蕭瑟的風中。新建的公寓樓層遮蔽了望河的景致,只有偶缺的一隅,勉強可以一瞥泥灰的堤防。堤上雜生著泛白的蘆葦,一叢叢、一簇簇,迎風搖曳,為冷硬的河堤織出壯麗的圖騰。巫豐群告訴芯美,堤防蜿蜒而去的地方,就是政大的方向。
天色漸漸暗了下來,空中仍有絮絮浮雲不肯散去,在寧靜中揮畫著瀟灑的氣性。颯颯的秋風,撲懷入袖,捎來了悠然恬適的氣息。
「到了,下車吧。」來到半山腰,他靠山壁停好車,指著前方的長階梯,他說︰「我們得先運動運動。」
「那有什麼問題?我還曾經想過參加新光三越的爬樓梯大賽呢,這算什麼?小CASE!」
她月兌口說了大話,完全沒料想到,自己的體力竟是如此——才爬了一半,就得扶著欄桿休息,喘得連話都不太說得出。
「快到了。」他偷偷笑著,覺得她脹紅的臉很是可愛。「來,我扶你好了。」說完,他半推半拉地,一層一層將她拖上了最後一階。
芯美雖然不甘示弱,卻沒力氣跟他爭,只得任由他擺布。誰教她的體力不如他,若為面子不接受他好意,等她爬完這階梯,大概會成了一只軟腳蝦,搞不好還得靠人來抬。
當他按下門鈴,芯美馬上掙開他胳臂。想用深呼吸來協調喘氣和心跳的頻率,無奈還是上氣不接下氣,心髒也像高速鐵路的特快車,急速奔馳。
「經理,你來啦,大家都在等你喔!」一個鼻梁駕著金邊的無框眼鏡、頭發規規矩矩旁分著的男子,笑盈盈地出來開門。瞥見一旁背靠著樓梯扶手的芯美,他轉頭和巫豐群心照不宣笑笑,親切地說︰「你應該就是經理的表妹吧,我常听同事提起你,今日一見,果然不同凡響。」
「呵。你好,你應該就是小冰吧。」芯美尷尬地笑著,心想一定是阿胖和大頭那兩個多事家伙在她背後八卦。
「沒錯,歡迎你來。請進。」小冰關上鐵門,領著他們轉過屋子的一角,院子里早已是香煙裊裊。
一見他們出現,在場的一群人瞬間騷動起來,從他們的反應不難察覺,巫豐群的人緣還不錯。
「常小姐,坐啊。」阿胖搬了張椅子,首先采取行動。
「謝謝。」芯美微微一笑,用一種很淑女的姿勢坐下。
「嗨,你記得我嗎?」大頭不想被阿胖獨佔甜頭,立刻把小板凳搬來芯美身邊,一坐下。
「記得啊,你是大頭。」芯美努力擠出不像敷衍的笑容。她當然不會忘記他,把她的腳當踏板踩的人。
「好久不見,你在做什麼呢?」阿胖倒了杯可樂給她。
「還不是一樣,寫小說糊口。」猛灌了一口可樂,抒解了喉嚨的干涸。
「有新作品了?」明明不是她的讀者,不知阿胖興奮個什麼勁。
「嗯。」芯美點頭,又喝了三分之一的可樂,然後說︰「不曉得出版社排什麼時候出書,不過,前幾天拿到稿費了。」「不錯喔,剛好作為中秋節禮金。」大頭拿了一串魚丸獻殷勤。
「沒錯。」芯美笑開了。「不過,收到稿費的前一個禮拜,我可是心驚膽跳的呢。」
「為什麼?你又不會被退稿。」大頭好奇地問。
「誰說的,有的作者寫了十幾本書,還不是一樣有被退稿的可能?」芯美抿抿嘴,娓娓地述說起駭人的經驗。「寄出稿子的兩三天後,凌晨三點左右,我待在電腦前看E-MAIL,突然間,有條毛毛刺刺的東西從鍵盤下面爬了出來,我以為自己眼花,趕緊移開鍵盤仔細瞧瞧,結果,你能想象嗎?居然……居然是一只蜈蚣……」說到這兒,芯美不禁打了個冷顫。
「蜈蚣?!」兩人同時張大了嘴。「家里怎麼突然跑了蜈蚣出來?」
「我也覺得奇怪啊,後來想想,可能是從新買的盆景里爬出來的。因為我把盆景擺在電腦旁的窗邊。」
「那你怎麼處理?」大頭放下手中的肉串,無法下咽的樣子。
「當時我幾乎嚇呆了,尤其見到它那兩排腳波浪狀地蠕動,真夠惡心反胃的……」回想當時的情況,芯美的五官瞬間又扭曲起來。「可是鎮定下來想想,不管尖叫或害怕,都是無濟于事的,所以我鼓起勇氣,下定決心無論如何都要捉到它。」
「結果咧?」阿胖雖然蹙著眉,卻听得津津有味。
「對呀,後來怎樣了?」大頭也像阿胖一樣,亟欲探知詳情。
他倆的神情,令芯美有了莫名的成就感,她自覺就像古代的說書人。「當時想找殺蟲劑,家里偏偏沒有,又不想象打蟑螂一樣拍扁它,留一些爛肉爛腸子在地上……」走語至此,芯美頓了頓,看了看他們。「你們……還想听下去嗎?我怕影響你們的食欲。」
「不會不會!」大頭斬釘截鐵地說。阿畔也拼命揮著手。兩人都深諳這個道理︰好奇心更會影響食欲。
「好吧……」芯美見他們無所謂,于是接下去說︰「後來只好想了個土方法——找來了一個塑膠袋和一雙筷子,想把它夾起來丟進塑膠袋,然後包好丟掉。當我躡手躡腳回到電腦桌前,幸好,它還在,才剛爬上鍵盤。我深吸一口氣,舉起筷子夾它,誰知道它輕輕一扭便掙月兌了我的筷子,迅速沿著桌邊向下爬。我一急,便拿了發膠噴它,想說幸運的話可以黏往它的腳,讓它動彈不得。但是,它只是抽搐了一下,掉到電腦桌後方的牆角,那兒堆了一些書,剛巧成了它的藏身之處。我趴在地上小心翼翼撥開書,卻不見它蹤影,折騰了將近一小時,只好放棄了。起了一身雞皮疙瘩,擔心它趁我熟睡時出來偷襲我,只好在沙發上睡了一夜……」
「啊?後來你還是沒抓到它?」阿胖微微起身,板凳又向她移進了幾公分。
「怎麼可能?如果是那樣的話,我不就得逃出那屋子了?」芯美把杯中的飲料一仰而盡。「還好,上天有保佑,隔天我在看電視,它居然在地磚上漫步!逮著了時機,我又拔腿拿來了發膠,拼命朝它身上噴去。還好,它好像開始暈眩,動作也不再靈活,輕輕松松就能用一張報紙鏟起它,最後,抽水馬桶成了它的歸宿……」
「哈!不愧是小說家,能把簡單的‘捕蜈蚣記’說得如此生動有趣、驚險刺激……」听完結局,阿胖終于吁了一口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