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不知道現在李妍是懷抱著什麼樣的心情,想必是惴惴不安吧!也許,在見到他父汗的第一眼,她會瞪大了雙眼,無法控制恐懼的情緒在她眼里流露,而這種種和她的母國迥異的風俗,更會讓她不習慣,而更加地思念家鄉吧!
但是,他自知無法幫助她平撫這一切,無法將她護在自己的羽翼下,不讓她受半點委屈。如果今天換作他將成為她的所有者及保護者的話,他將傾盡所有,讓她能安然地憩息在他的臂彎中,忘卻一切的煩憂……可是,他唯一能做的,就只有一聲長歎了。
薩爾達命令車馬隊止步,只命公主鑾車繼續向前,至于隨行的大唐侍官、宮女等,自有從人去安排他們的下處。慢慢的,車隊兵馬散了開來,只有薩爾達和幾個貼身侍衛下馬,隨同公主鑾車一同進入宮門內的廣庭。
李妍和裴穎雖然坐在車內,但也感覺到了外邊的動靜,可李妍怎麼也沒想到,她一入回紇都城,就必須面見頡密可汗,連個喘息、做準備的時間都沒有,教她一顆心不由得高懸著,似要蹦出口來似的。
不一會兒,鑾車停了下來,李妍緊抓著裴穎的手,惴惴不安地吞嚥著口水。未有任河征兆間,車簾驀地被掀開,李妍不自禁地後退了一步,背脊挺直地貼在車壁,瞪大了眼直視著出現在眼前的人。
那是一張粗豪的臉,額上嘴邊的皺紋是歲月的刻痕,滿帶風霜豪氣的眉目間有幾分和克烈神似,但卻多了幾分雄霸豪偉的王者氣概。不需經由通報,李妍已能確知此人即是她未來的丈夫——頡密可汗。
「你……」裴穎略帶驚悸的話聲未完,頡密可汗已登上了車,過高的身材使得他只能半屈著身體移近李妍。
猝不及防間,頡密可汗伸手托住了李妍的下顎,將她一直試圖問避的臉孔扳正過來面對著他,眼神里有著端詳的意味,似想看透她整個人。
「不要,」李妍大叫,忍不住伸出手去想將那只鐵鑄般的手扯離她的下顎,但掙扎了半天,頡密可汗的手仍未有分毫移動。
一旁過來幫忙的裴穎被推開到一邊,李妍掙扎搖動的頭只亂了發髻,卻亂不了頡密可汗的動作。
「哈哈哈哈……」頡密可汗的笑聲震動了整輛鑾車,他在笑聲中緩緩地放開了李妍,「不錯,有意思!」他頻頻點著頭。「想不到大唐皇帝居然送了個國色天香的小美人來給我,他倒也舍得。」
「無禮!」李妍掙月兌頡密可汗的手後,便不假思索地一掌擊出,利落地甩了頡密可汗一個耳光。
聲響傳至車外,車外守候的一眾官員和克烈都是一陣心驚,不知車內到底發生了何事?但在鑾車一陣輕微搖晃之後,眾人眼里只見到頡密可汗橫抱著李妍掀開車簾而出,嬌小的李妍在高大的頡密可汗懷中更顯縴弱,身體不斷地掙扎扭動著,但在頡密可汗的鐵腕下一點也發揮不了作用,徒然顯得猶如螳臂擋車般的可笑。
「有意思、有意思!炳哈哈……」頡密可汗自在地笑著,「是只有爪子的小貓呢!」他抱著李妍下了車,裴穎慌張失措地隨後跟了過來。
見到這一幕,克烈的心只是一陣抽痛。
李妍艷紅色的大袖寬袍在北國冷冽的風中飄動,猶似被黏在蛛網上的蝴蝶……克烈覺著那似乎正是象征著李妍的命運,被命運之絲緊緊綁縛的她,個人的掙扎之力在強韌的命運蛛網中微弱得近乎可悲。
無意識間,克烈不知不覺地絞緊了拳頭。
「來人!」頡密可汗將李妍放下地來。「送公主到新建的棲鳳宮去。」
隨著頡密可汗的命令一下,隨即有數名回紇宮女上前來,裴穎也趕到了李妍身邊,心有余悸地看著李妍,問道︰「公主,您沒事吧?」問話間,裴穎的視線不由得飄向頡密可汗,她萬萬沒想到回紇可汗是這等模樣、這等行事。
李妍搖了搖頭,一顆心慌亂地胡蹦著,初來乍到,本就惶懼不安,誰知頡密可汗竟是這樣一個人,教她不由得任充塞在心口的委屈和恐懼化成淚水,放肆地流出眼眶之外。但她隨即發現自己的失儀,連忙舉袖將之拭去。
「公主……」裴穎緊緊地握住了李妍的手,意圖給她些許安撫。
李妍微喘著,以猶帶余悸的眼神遊移四周,適時對上了克烈的目光,她知道,他的眼楮正對她訴說著他的不舍和憐惜……但,那又能如何?再多的憐惜也只能放在心上,傾注于相互交流的脈脈眼波間罷了……低下了頭,李妍將克烈的視線拋在身後。
望著李妍被簇擁著逐漸遠去的縴弱背影,克烈的雙拳微顫著,回過神來時,他發現自己的雙拳已然發紅,猶如李妍身上的紅衣。
一雙猶如鷹集般的利眼正流轉于李妍和克烈之間,那是薩爾達的眼楮。看著克烈奮力壓抑的激動,他不由得微笑了。
**
*簇新的宮殿仍飄著木料的香味。
李妍端坐在床前,看著一眾宮女忙亂于整理新居。上官宿月正在指揮著宮女將許多家具和種種古玩珍器移動位置,李妍看著,深深覺得,倘若今日她和上官宿月兩人調換一份,想必她們會更各得其所吧,裴穎站在床邊陪著李妍,看著李妍木然的神色,她不禁歉吁了。
李妍的心事她明白,可是……她什麼忙也幫不上,只能在心中為李妍惋惜。
「公主,要是您覺得氣悶,不如到外面走走吧!今兒雖然有點風,但太陽挺好的。」裴穎不忍看李妍一直枯坐在此,長期間在屋子里,再健康的人也會間出病來。更何況李妍心中有事,因此她勸著她到外面去曬曬太陽。
李妍僵硬地起身,猶如一尊傀儡女圭女圭。
走出室外,雄闊的山脈出現在天空的一邊,李妍看著山頂呈現一片雪白的山,喃喃自語著︰「這里的山不是綠的……」
現在想來,過去在長安的一切似乎極其遙遠,遠得像是她前世的記憶,在腦海中模糊成籠霧的風景。
她放任自己的腳步移動,眼里的景物陌生,她好希望現在克烈就在她的身邊,如果有他在,異國的陌生必定不會如同現在一般地使她驚慌。
驀地,她在即將穿出宮院門口時見到了克烈的身影,他的身邊沒有其他人,致使她想要立刻飛奔入他的懷中尋求安慰。但是,克烈臉上的笑容使她的腳步停滯了。
李妍順著克烈的目光向前望去,只見一個梳著辮子挽盤于腦後的女子,牽著一個正在學步的小女孩向著克烈走來。小女孩邁著搖搖晃晃的腳步跑到克烈身前,隨即小小的身子被高高抱起,在半空中旋轉著。
李妍趕忙將身子隱藏在院牆之後,緊緊閉上了雙眼,不願目睹克烈和他的妻女相會的和樂場面。
「你可回來了,」克烈的妻子——雅蘭,來到丈夫和女兒身邊。「小芽兒等不及要見她的爹爹,我就帶著她來了,怎麼?父汗有很多話問你,是不?」
「父汗垂詢了不少大唐的風土民情,」克烈將小芽兒放下地來,牽著她,另一手則挽著雅蘭。「所以多花了點時間。」
「回來了就好,小芽兒很想念你呢!這一路上還好吧,我听說你受了點傷?」
「已經沒事了。」听到妻子關心自己的傷勢,克烈心里突然湧上一股愧意,因著憶起受傷的那夜他和李妍的纏綿……自遇到李妍起,他的心思就很少放在自己的妻女身上,夜夜夢的,都是那張屬于南國嬌媚風光的容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