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趟路真是辛苦你了,」薩爾達親暱地摟摟克烈,「有沒有查到偷襲的是哪一路的人馬?」在和克烈一同走向公主鑾車時,他問著克烈,想試探一下克烈到底猜到了多少。
「捉到的俘虜已經招供了,是鐵勒的人。」
「什麼?是他們!」薩爾達滿臉驚訝之色,「我派去鐵勒的探子怎麼一點消息也沒傳回?哼!」他重重地一甩馬鞭,「我要將那探子以軍法從嚴治處!」但他隨即又放緩了臉色看向克烈︰「好在你沒事,公主也沒事,這真是我回紇之幸!」
克烈對著薩爾達微微一笑,心中雖然懷疑薩爾達是故意隱匿不報,但是,在沒有真憑實據的情形下,他也只能按捺住質問的沖動。他想,等回到國都時,那探子大概早被處死,死無對證了吧!
面對薩爾達這般熱絡親密的表現,他只覺得一陣心寒,薩爾達泰然自若、爽朗若昔,他的同胞大哥竟能為野心做到這種地步……這時,他不禁暗暗希望那一切全是他的誤判,他大哥並未不顧手足之情地意圖暗殺他。
兩人來到鑾車前,薩爾達朗聲說道︰「回紇大王子薩爾達,恭請恆安公主移駕宿處。」
車簾緩緩掀開,掀簾子的是個面貌清秀的宮女,薩爾達心里不禁暗暗讚歎,南國人物果然大異于北地,小巧的臉蛋、縴秀的身材,滿身盡是秀氣,教人看了心中頓時湧起一股強烈的保護欲。
只不知……大唐帝皇之女——恆安公主,又是何樣人物?
裴穎先行下車,隨行太監移過腳踏階梯跪于車前,一只縴白玉手搭上裴穎的手,接著映入薩爾達眼里的,是漆黑雲髻上的振翅金鳳,金珠危顫,予人嬌娜不勝之感;其下是一張縴細的臉靨,羽般長睫微垂,掩著黑白分明的鳳眼,玉腮緋紅,櫻唇逗人,是個令人一眼就聯想到初綻花蕾的少女。
薩爾達震懾于她的稚女敕,在這寒風呼號、塵沙蔽天的北地,若失了頂上金冠的重量,怕她亦隨飄飛的衣袂如蝶般攀風而去?
李妍看了眼薩爾達,他的身形如同克烈一般高大,堅實的雙肩必是由相同的凜寒淬練而成,眉眼之間跟克烈也極為相似,一樣的俊目高鼻;但是,那雙眼楮里欠缺澄澈,一望而知經過過多的謊言欺瞞加飾,矯飾的蔽翳削弱了那雙眼的俊逸。
僅略瞥一眼,李妍將目光調向前方,以著符合公主身份的端莊儀態向前走去。薩爾達一旁領路,眼楮直在克烈和李妍兩人之間游移,想確定他們之間是否具有曖昧。
但他們兩人俱都目不斜視,如同陌路,薩爾達不由垂眸沉吟,這種事急不得,只能慢慢觀察,到底臥底密探所傳情報是否正確可靠?他在心中暗自盤算著,想著該要如何才能確定這份情報的真偽。
如果情報所言非真,那麼他雖然沒有太多的時間,可接下來的幾天路程里,他還是有機會暗算克烈,若一旦回到國都,要想做得干淨利落就有些困難了。但如果情報正確,那麼即使克烈能保全生命,卻也永遠與王位絕緣了。
薩爾達睜大了眼,盯視著克烈和李妍兩人的背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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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暮色垂落四野,在披霜的草原上渲染著一層深郁的藍,李妍自裴穎休息的營帳里走出,頓覺一陣寒風撲面,飛箭似的刮過她的臉頰。風中傳來一陣歌聲,是她前一陣子早就听熟的曲調。
……賜我如同金星般明亮晶瑩的淚滴,助我編織一頂滿溢愛情的穹廬,在遼闊無垠的草原上搭起,那兒百花盛開,像錦繡的地毯舖開,如天堂般的住所,今後將不再有嚴寒……婉轉的歌聲在宮女所宿的營帳區里響起,由那不甚標準的發音可以判斷這是大唐宮女所唱。這同行的一路上,有些較靈敏的宮女已學會了些回紇語,而李妍也在呼延泰的協助下略略懂了點歌詞的內容。
今後將不再有嚴寒……世上真有這樣的地方?李妍想著。
其實,她相信世上真有這樣的地方,對她而言,克烈的胸膛就是那樣一個天堂……只可惜,她除了回紇可汗的身邊,哪里也去不了。
「唉!」壓抑不住地,她歎了口氣。
「公主,怎麼了?為何歎氣?」一個聲音突地響自她的身後,李妍驚悸地轉頭一看,是薩爾達。
李妍深吸了口氣,力圖鎮靜,深怕被薩爾達看出她的心事。她只是淡淡地對薩爾達點頭招呼,說︰「沒事,只是有點累了而已。」
「那就由在下為公主領路,送您回營帳內休息吧。」薩爾達彎身行禮,做了個「請」的手勢。李妍對他略點了個頭,隨即和他並肩而行。
斷續歌聲隨風,飄過兩人耳邊。
「這歌聲悠揚動听,想必是隨行樂伎所唱。」薩爾達微笑著望向李妍,心中拚命轉著念頭,思索著該如何刺探她。听見這歌,李妍只覺得胸口有股說不出的躁悶,而薩爾達眼中閃動的眸光透露心懷叵測的意味,彷彿要看穿她整個人,直教她背脊不由一陣發寒。她的心事絕不能被窺知,無論在何處,她的愛戀都是不被允許的,一旦暴露出來,那她和克烈都將死無葬身之地。
「上官宿月,」李妍喚了聲跟隨在她身後的上官宿月,上官宿月躬身稱是。「去查查是誰在唱歌,拉下去杖斥二十,今後隨行侍僕一概嚴禁歌唱嘻笑。」
上官宿月隨即領命而去。
「唉,公主,何必如此?我北方牧民一向喜愛歌舞,常用歌舞來表達心情,更何況唱歌不是什麼壞事,本王斗膽想為之求情,還請公主……」
「我大唐乃堂堂上國,禮教嚴謹,不是你們這未經文明教化的北方異族可比,」薩爾達一句話還沒說完便被李妍給打斷。不知怎的,李妍對薩爾達就是沒好感,故此只好在臉上裝飾著不近人情的冰冷,好讓薩爾達主動離她遠些。「我的下屬自依我的規矩行事,不勞大王子您過問。」
「呵呵……」薩爾達干笑了兩聲,「既然如此,那我也沒什麼好說的了,只不過……」他看著李妍,向她逼近一步,對她造成些微的壓迫感。「你們中原有句俗話︰『嫁雞隨雞』,公主即將嫁給我父汗,為我回紇可敦,這一來公主也是回紇人了,自然該遵循我回紇習俗行事。」
「就算如此,但我仍身為大唐公主,不能失我大唐威儀。」
「俗話說︰『入鄉隨俗』,恐怕由不得公主了,」薩爾達詭密地笑了笑。「想必公主還不知道我回紇有『蒸母婚』的習俗吧?」
「那是什麼?」李妍看著薩爾達莫測的笑容,心中不禁湧起一股怯意,她實在不想再繼續跟他對話下去,便連忙轉移話題︰「算了,我不想知道。反正我此來也有個目的,就是要讓你們這些不明禮俗的異族接受我大唐文明的洗禮,多學些文明人的行事;若是有不合禮法的習俗,我沒有遵循的必要,反而有改變的責任。」
「看來公主真是胸懷大志啊!」薩爾達以略帶嘲笑的口吻說著,心里對李妍的言語相當不滿。她的話里充滿了自尊自大的意味,口口聲聲暗指他們是不文明的蠻族,因此語氣也不自覺地強硬起來︰「雖然我國可敦有相當大的權力,可以干預兵馬政事,但是……一旦可汗換人,公主就不再是可敦,也就沒那麼大的權力了,公主要想改變我國長久以來的風俗習慣,只怕是不可能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