讓她自信全失的,是由于指導教授的一句話︰
「你的筆觸、技法都相當純熟、無可挑剔,但有一個毛病,那就是你的作品之中,沒有感情。」
教授精闢的見解一針見血,讓江朵嫣猛然醒覺。她錯愕地發現,原來她對繪畫的熱情也不過如此罷了,描繪得細致美好,卻毫無情感可言。
她懷疑這世上是否真有能夠令她燃燒的事物?她不願這樣無感地生活下去,卻又無能為力。
正當她哀傷嘆氣之際,遠遠地自街角飄來一串清越雋永的音符,宛若女子低語呢喃的手風琴樂音立時充盈著這條窄小的巷道。
被這樣鮮麗跳躍的音符所觸動,江朵嫣索性丟下手中的畫筆,情不自禁合上雙眼,側耳傾听。
不自覺地,江朵嫣的嘴角揚起一道美妙的弧線。她不知道時間究竟過了多久,只听見樂音在一瞬間戛然停止,她還來不及展開眼睫,竟先接收到落在唇上那一枚溫暖濕潤的親吻——
一個貨真價實的法式親吻!
「你……」江朵嫣睜大眼,杏眼圓瞪的瞅著眼前這張特寫的卓爾臉龐。
擅自偷嘗她唇畔滋味的陌生男子,面對她慍怒的眼光,卻只是俏皮地吐吐舌尖,「謝謝你的獎賞,我很喜歡。」
「嗄?」
江朵嫣的指尖按在被侵犯了的兩片嬌唇上,不明白這個陌生男子話中未明的語意。
什麼獎賞?
她听不懂他在胡說八道什麼,就算她的法文很爛,但不能因為她是個外國人,就活該遭受這般不平的待遇呀!
有著一張陽光臉龐的陌生男子,嘴角綻出迷死人的笑意,他不費力解釋,只是躍動手指,彈奏出一串流暢優美的音符。江朵嫣這才將視線自他俊逸的臉龐移開,瞥向他胸前一架樣式古樸的手風琴。原來,那一串曼妙的音符,都是出自他靈活的十指。
竟然因為見她閉著眼聆听他的樂音,便擅作主張自己落下唇來討賞,江朵嫣面對這個無恥之徒,眼底閃動著慍怒的火光。
她還未來得及發出抗議,他便開口問道︰
「這個星期三,你有空嗎?」
「如果這是約會的話,我拒絕!」江朵嫣昂起臉,鏗鏘有力地回答道。
「你猜錯了,我只是想請你參加我的街頭音樂發表會,別記錯,就這個禮拜三,在這個巷底,我會為你留個特別席。」他說完,轉身飄然離去。
他的話讓她不免又是一陣錯愕。
特別席?
街頭表演還有分普通席和特別席嗎?不都是站著圍觀,哪里有分什麼席次呀!
這個男人說話真奇怪。
「我不會來的!你盡避去作你的夢吧!我絕對不會來听你的音樂會!」
用盡力氣,江朵嫣努力地將斷然拒絕的話語朝他漸行漸遠的背影狠狠擲去。
他轉頭,指尖按在左側胸膛接近心髒的那塊地方,只說了一句話︰
「無論如何,我都會在心里給你留一個特別席。」
直到他與他動人的琴音全然沒入人海之後,江朵嫣才像作了一場夢似的,恍然醒了過來。她甩甩頭,啜一口咖啡,欲振乏力地再度提起畫筆,試圖完成她進度嚴重落後的畫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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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今再回想,江朵嫣實在找不出自己後來為何會到凱因的音樂發表會上捧場的理由,也許她當天恰巧有太多時間需要打發吧。
總之,她與凱因就這樣搭上了線,在這座氣氛微妙的歐陸古老城市——巴黎。
直到某一天,凱因拿著一款簡便行李來向她道別,她才知道,原來街頭音樂家只是他假日時的夢想,他在倫敦有一份正職——他是個器械工程師,與音樂一點都沾不上邊。
為了見上朵嫣一面,凱因不辭辛勞,每個周末在英倫海峽兩岸奔波,人人稱羨她有個痴情男友,沒有人知道其實她的心並未因此而熾熱燃燒。
她真的是個沒良心的自私鬼!對于感情,只圖享受,卻不懂得付出。
她以冷漠拒絕近身的追求者,但他們卻都不知哪里生來的自信,總認為她這座冰山必定會被感動融化,就連凱因也是如此深信。想到這一點,江朵嫣的唇邊便不經意地浮上一抹冷笑。男人呀,總是自信過了頭。
抱著那本舊刊物,江朵嫣漫無目的地走過一條又一條街名奇異的道路,諸如︰天意路、精靈巷、聖母升天路、鯨魚死巷、雙天使死巷……拐彎轉過街口,江朵嫣抬頭,瞥見路標上寫著︰「藝術巷」。
她抿著唇笑,心想道︰真是不能太相信街名,畢竟方才她一路走來,也未曾見到半個精靈或者聖母的蹤跡,就連最有可能看見的垂死鯨魚也沒個影子,所以,若是路過此處而未踫上什麼藝術家的話,說實在的,她可不覺得有半點意外。
「別讓我再踫上你!否則有你瞧的!」
身後霎時響起一陣如雷咆哮,江朵嫣還未來得及反應過來,便給背後的冒失鬼猛地一撞,連人帶著懷里的雜志一起跌向硬梆梆的街道,只差一公分,她的嘴唇就要親吻到地面了。「痛……」她咬著牙,只迸出一個痛字。
「走路小心一點!」
闖了禍的冒失鬼竟然惡人先告狀。
江朵嫣氣得火冒三丈,腎上腺素激增,她陡然由地面上支撐起單薄的身子,「你
她真是夠蠢了,竟然氣得連學會的法文都飛出了腦袋,只能對那人轉身離去的背影干瞪眼、捶心肝。
「你給我站住!」
江朵嫣一面嗆叫,一面奔上前去,揪住那將她撞得七葷八素的惡質法國男人。
一逼近,她便嗅了滿腔那男人身上所散發出的濃濃酒味,江朵嫣忍不住皺了皺鼻子,暗忖自己真是倒霉,竟然會撞見酒鬼。
現在才幾點鐘呀,天都還未全暗居然就喝得爛醉?這人還真是墮落得沒藥救了!
江朵嫣退後幾步,決定自認倒霉,因為跟酒鬼追究責任就好比跟外星人談生意一樣,都是白費力氣的愚蠢行為。
她腳跟一轉,原本打定抽身離開的主意,卻在瞟見那渾身酒氣沖天的男子的臉龐時,霎時煙消雲散了。
眼前這名她口中墮落得沒藥救的男人,不正是她懷里那本雜志的專訪人物——那個被譽為法國新世代雕塑鬼才的希佛•莫里埃?
不會吧!
江朵嫣真不敢相信自己的眼楮,一瞬間她的腦海竟有一股沖動說服自己︰眼前這名男子不過是希佛不成材的雙胞兄弟罷了,與他壓根是截然不同的兩個人。
只是他的冰綠眸光,讓她不得不相信,他的的確確是希佛本人沒錯,即使是孿生兄弟,她也不認為在這世上有人有與他一般蕭索冷厲的眸光。
環顧四下,江朵嫣研判希佛是從身後那家小酒館里被轟出來,湊巧拿她當墊背。
瞧他這副德性,江朵嫣的眉頭不由得深鎖。真不明白這個男人為何這樣放縱自己,這樣折損自己。
他的背後藏了大多故事,而她因為這些故事對他燃起濃厚的興趣。這是她有生以來頭一遭,對一個人感覺如此強烈,無論他的故事精采與否,她都決定要參一腳,決不放過。
「這家伙就住在兩條街外那棟瘋人公寓里,三樓B室,喏,這是大門鑰匙。」
一個年輕人從方才的小酒館里出來,一古腦地將希佛交代給江朵嫣處理。
「等一下……」
江朵嫣感到莫名其妙,一時之間還反應不過來,她出聲喊住正欲離去的年輕人。
「對了,明天他若是清醒了,麻煩你代為轉達,就說雷夫不干了,請他將薪水在月底之前準時匯入帳戶……就這樣了。」年輕人說完,不給江朵嫣置喙的余地,轉身沒入茫茫人海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