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然是了。」掌櫃滿臉自豪,「這下你不會有疑慮了吧?」
予樵不斷盤算在這里留下行跡會不會被家里發現,轉念一想來都來了,要是有探子報去畏武山莊,不管在不在這里當東西換錢都一樣,于是坦然點頭,把銀票收進懷里,牽著小女孩的手走出當鋪。
門外雇工和其他看熱鬧的人見掌櫃自己送他們出來,就知道交易已成,更是對這個矮不隆咚的小女孩刮目相看。把她送到這里黃石老頭搶上前去,道︰「好了,我已經帶你找到接手的人,這趟買賣算是成了,你以後自己小心吧!」
小女孩點頭,甜甜地笑道︰「嗯!謝謝爺爺。」
「嘖,你怎麼就不挑個年輕力壯的?要真遇上什麼強盜,這小子恐怕都自身難保。」那老頭對予樵頗不滿意,看來她雖然嘴上嫌小女孩麻煩,這幾日相處,還是有一些關心在的。
小女孩沒有回應她的抱怨,只是向予樵要了五兩銀子,要交給老人,「謝謝爺爺一路照顧我。」
老人堅持說他已經收過辛苦錢不能拿兩次,再次囑咐二人路上小心,把小包袱和線板糖往予樵掌中一按,就甩手回家去了。
看熱鬧的人群隨即散了,小女孩提議現在趕路,予樵卻領著她往宋家走去。
予樵寡言,不習慣作說明,小女孩也不出聲詢問,只是靜靜地跟在他身後。
這天是臘八,宋大叔上午出工,吃了午飯就回到家里,予樵二人前腳進屋,他後腳也到了。小女孩和宋家的幾個小孩年紀相仿,見了面就自來熟,一伙人很快活地在家門口玩泥巴。予樵把事情經過對宋氏夫婦說了,兩人听說她一個小孩子出手如此闊綽,不禁感到憂慮。
「別是誰指使這孩子來騙你的?」
「對啊,你家不是大戶嗎?會不會是什麼仇家設計賺你?」
畏武山莊無孔不入地探查消息,要說從沒有惹到誰實在不太可能,但真敢犯上門來的,這一百年還沒見過,因此予樵只是搖了搖頭。
「不過我看那孩子聰明伶俐,不像有什麼壞心眼,也沒有受誰逼迫的樣子,唉,要真是像她說的那樣,還真是可憐。」宋大嬸一連生了三個兒子,見到可愛的女孩兒總是多一分心軟。
「予樵,你想去就去吧,想太多沒用,遇到事情再看著辦不遲。反正你也要到河南去,就當順便送她,又不用再擔心路上的盤纏,也是個好事。」宋大叔以為一個河南、一個河北應當很近,其實從嵩山少林寺到河北宣化的路程,比從這個鎮上到少林寺,還要遠上好一段,也就是說一來一回,予樵的行程變成了原來的三倍。
這一節予樵是知道的,不過這些日子下來,他對于去少林寺學藝已經沒有像之前那麼迫切了,倒是深感自己以往在畏武山莊內眼界太過狹窄,很想到處看看各地風土人情以及別人是怎樣生活。也是因為這樣的沖動,他才會站出來表示願意護送小女孩去北方。
次日,一個大孩子,一個小孩子,帶著宋家夫婦硬塞的滿滿一大袋干糧上了路,擔任「背夫」角色的,當然是被雇來的予樵。
小女孩十分好動,就連看到一只大白鵝在田塍間走,都非要上去模它幾下才肯離開。而且又聒噪,一路上吱吱喳喳說個不停,除了互通姓名以外,予樵沒有听到任何有意義的話,初時還會應付她幾聲,後來便懶得理了。
迸時候官道極少,自南到北的陸路崎嶇阻隔,相反倒是水路比較發達,他們雇了一條船北上,打算到了河南境內再棄舟登岸。
一晚上靠岸夜泊的時候,曾春曉跟予樵、舟子一起去岸上吃了飯,回來的時候突然說︰「殷哥哥,我給你雕個小白兔好嗎?」
予樵不置可否。那中年船家卻不知道被她灌了什麼迷魂湯,一路上可這勁兒宣揚「做哥哥要對妹妹好」,這會子也不例外,予樵沒說話,他卻很積極地道︰「小春要是真能雕出個白兔模樣兒,你哥哥當然高興得很!」
曾春曉一听自然來了勁,跑向岸邊的一棵樹下,吭哧吭哧挖到一段爛木頭,在江水里認真地清洗起來。
船家雙眼含笑,關注她行動,嘴上對予樵道︰「小扮,這小泵娘不是你親妹妹吧?」
予樵不語。他們從湖北的小鎮出發到現在,住餅客店,兌過銀錢,也坐過馬車牛車,這個把月更是將身家性命全交托在一個素不相識的船夫身上,對兩個小孩子來說應該算是了不得的復雜經歷,但整個過程卻順利得簡直令人害怕,他猜想是不是畏武山莊的人暗中在保護他們,又覺得父親頂多放任不管,叫他在外頭吃了苦頭自己回家,也決不可能做到這一步。他一開始離家那幾天諸事不順,和曾春曉一起的旅程就格外小心,沒出過一點事反而讓他心中更加不安起來。兩人在渡口偷偷觀察了三天,才選定這個雖然收費不便宜、做事卻很穩當的船家,一般而言應當不會有什麼問題,但他還是覺得該多留一個心眼,盡量少被他套出二人的諸般情況為好。
說起來那個聒噪的小女孩也真是奇特,看起來大大咧咧天真可愛,嘴也甜,其實心思卻轉得很快,兩人確定走水路後,是她提出要先挑挑舟子再決定。而之前在鎮上兌換的珠子,她絲毫沒有講價,在集市上買小東西,卻每每不殺掉小販一半的價不罷休,問她為什麼,她說︰「爺爺說在外面行走不能露富,如果不得不露富,至少要裝得不太懂事一點,好降低人家戒心。」
前些天在客棧里,兩個小孩子也說不上什麼男女之別,他們就要了一間房,沐浴之時,她月兌下貼身棉襖就往放浴盆的隔間躥,那棉襖有幾腳針線月兌落,被她一甩,竟然掉出好幾片金葉子以及兩顆大珠,這兩粒大珠明顯比當日她聲稱是「最後家當」的那顆還要珍貴上很多,也不知道到底是什麼樣的人家,竟然會給小孩子這種價值連城的東西。她洗澡出來臉色如常,請予樵幫忙去跟店伙計要了針線,把東西重新匝進棉襖里。她的小胖手用來拈繡花針笨拙得要死,予樵看了半天還是覺得無法忍受,就接了過去替她縫好。
眼見曾春曉一臉無防備地注視著自己一針一線縫過去,予樵終于忍不住問︰「你不怕我搶走東西扔下你?」
曾春曉眨眨眼,用詢問的語氣道︰「你不會吧?」
「你說呢?」他得承認剛才乍見這許多財物的時候,心里也是一陣亂跳,如果是身處急需錢財的境地,自己未必就不會打強搶的歪主意。
「殷哥哥有點覺得自己了不起的樣子,爺爺說像這種人不會欺負小孩子,也不會貪別人的東西。」
予樵無語。這算是稱贊還是貶損?
「你當時為什麼挑我?」其他肯護送他的幾個雇工,他也有些了解,其中兩人是比較愛貪小便宜,但還有三個卻也是正直的人。
「爺爺說錦上添花不如雪中送炭,殷哥哥你看起來最需要這份工作。」
「為什麼?」
「因為你最矮,可見吃不飽。」
予樵一頭黑線之余心中稍安——看來他不用太驚訝于這丫頭片子聰慧過人,她只不過有個會教人的好爺爺,離「活學活用」四個字還差得遠呢。
予樵轉移話題,道出另一個疑問︰「那個是騙人的吧。」
「什麼?」曾春曉一臉茫然。
「你說被家人丟掉的事。都被拋下了,怎麼會知道姐姐怎麼對父母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