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然你只是在運氣上輸他,我便給你這個運氣!」老人豪氣地道,「你底子甚好,所練內功也是厚重一路,與其在輕功上下功夫,還不如試試看學實打實的刀劍拳腳,我便把二十多年參悟的這套‘星天刀法’傳給你,你願不願學?」
「不瞞你說,我是很想學你這一套功夫。可是,」程逸岸眯起眼,笑得諷刺,「你先問了他,再來問我——既然我只是退而求其次的人選,那麼還不如不學。」
老人本以為程逸岸就算擺出高姿態,也會佔幾句口頭便宜後就說願意,卻不料他性子比想象中更拗,只得道︰「你說的沒錯。我確是先去問了他。我已垂暮,要令這套刀法不失傳,就須覓一個傳人。若以資質而論,你實在是上好人選,但……」老人一頓,似在選擇措辭。
程逸岸自己替他說下去︰「我心術不正,怕學了之後出去為禍人間。而他忠厚老實,沒有這層顧慮。」
老人擺擺手,「你雖復雜了些,心術不正倒也不至于。不必妄自菲薄。」
程逸岸不在乎地道︰「我從來曾指望別人贊聲好,心術不正去害人,總好過被人欺辱。」
老人注目他良久,緩緩地道︰「你這番話與我平日為人大相徑庭,若是早十幾年在江湖上遇見,恐怕我還會視你為邪道。可是這世上的是非善惡,也不是听誰一兩句話就能知道的。」
「哈,老頭子離群索居,你明明不過是井底蛙一只,竟也自稱正派中人。」程逸岸听他說辭甚是平和,雖然言語間仍然無禮,卻暗暗把「臭老頭」的「臭」字去掉了。
老人自然听得出他語中濃濃諷刺,正色道︰「你的武學路數看來,也是剛猛純正的正派功夫,數典忘祖,竊為吾輩所不取。」
程逸岸大笑,「我天生是欺師滅祖六親斷絕的人,尊師重道的話,不用來對我說。」
武林中人最忌數典忘祖,听他他這樣不在乎的口氣,老人皺起眉,眼看就要發怒。之後又像是想到什麼般,慢慢舒展開眉頭,輕描淡寫地道︰「既然如此,你也不用拜我為師,直接學了刀法去吧。」說完手一揚,一本薄薄的冊子平平飛到程逸岸跟前,程逸岸伸手接過,誰料那冊子上竟蘊含一股大力,震得他後退一步,虎口發麻。
那老人見他吃虧,不平之氣稍消,「這上頭有星天刀法的招式與內功心法,以你的才智與所學正宗內功,大約不出一年,便能有小成。」
程逸岸將冊子當玩具似的在掌中顛來顛去,道︰「你就算怕自己明日就死,迫不及待找人傳授,也不必病急亂投醫,不情不願找上我吧?就不怕我練成之後為禍武林?」
「我自有打算。」
程逸岸見老人笑得開懷,不禁覺得礙眼,「我怎知你不是編造一本謬誤百出的刀譜來賺我?」
「老朽平生最恨欺瞞,決計不會大費周折來害你這樣武功低微之人。」老人說著不悅地皺起眉,「是我要傳授功夫給你,怎變得像在求你一般?」
程逸岸吊兒郎當地回道︰「我就是當你求我,可憐你即時便死,才勉強收下這本破書的。」
老人忍不住扶住額頭,「好好,我不和你吵。你這就練吧,有什麼不明白的地方,盡可以問我。」
程逸岸點點頭,一邊翻開刀譜,一邊自嘲︰「那傻瓜不肯學,倒讓我撿了個大便宜。」
老人悶聲道︰「不是他不願學,而是我不願教了。」
「哦?他怎麼惹到了你?」程逸岸微訝。
「你猜我問他要不要學那套刀法時,他說了什麼?」老人神情看來十分郁悶。
程逸岸稍一思索,便了然道︰「他問你,學了之後能不能用來砍柴?」想象霍昭黎問這句話時的正經樣子,忍不住微笑。老人一拍掌,「著啊!這個年輕人,你說他明明身負絕世內功,卻完全不想在江湖上揚名立萬……」
程逸岸凝目去看刀譜,其上種種神妙變化與高深心法在腦海中一一浮現,以往許多困惑難題,一瞬間豁然開朗。對于老人喃喃念叨的抱怨之辭,卻早已听而不聞了。
霍昭黎在菜地除了草走過來,只見老人站在洞口前,看著演練招式的程逸岸出神。
「老伯,大哥學得怎麼樣?」
老人好似是沒有听見,眯起眼,望著大雪中翻飛的身影。
霍昭黎見他神情凝重,不禁憂心。
為練這套功夫,大哥已經連著兩晚不睡覺了,飯也是隨便扒幾口就走開。他忙著自己的事情,顧不上督促背書這點是很好,但再這樣下去,身體一定會撐不住。好幾次想找他說話都被拳打腳踢地趕開,完全沒有辦法。若今晚再這樣,就算會被罰背那些什麼賦,也要把他抓回來好好睡一覺,反正真拚氣力,大哥是比不過他的。
霍昭黎正自打算,忽然老人清嘯一聲,剎那間只見他飛身而起,足不沾地地朝著程逸岸掠過去。
老人來到程逸岸面前,二話不說便出掌相邀,竟是毫不留情,招招攻他要害。程逸岸無暇發問,三招守勢之後,挺刀與他纏斗。
他這幾日來手中所習、心中所想,都是「星天刀法」,因此一出手,自然而然便是一招「七月流火」,在空中迅速劃了數道縱橫交錯的弧線,一片刀光中,猛然舉刀直劈老人面門。老人對這一招的熟稔程度遠勝程逸岸,立即往後翻身,雙腳還未著地,程逸岸已經使出「臥看牽牛」,半跪于地,橫刀迎上他脛骨。老人「咦」了一聲,心中將此招的三十二種變化迅速過了一遍,輕點程逸岸刀鋒借力,再次翻騰上半空,在距程逸岸三尺處站定。程逸岸使出「臥看牽牛」的後半招,揉身而上,作勢取老人前胸。老人自然知道此乃虛招,真正要攻的乃是月復部。急忙將月復部往後一縮,右手急進,去搶他手中大刀。誰知程逸岸竟在半途變招,垂下刀尖,橫刀在地上滑行幾寸,又突然上挑,頃刻便要點到老人鼻尖。老人吃了一驚,後退半步,伸出雙掌夾住刀身。
老人這一夾不自覺使上八分內力,程逸岸一拉之下不動,索性不再使力,笑道︰「老頭子好深厚的內力。」
被他一說,老人猛醒——這回相斗並非比拼勝負,不過喂他招數而已,欲以內力取勝,形同犯規。竟在幾招之間被他逼到這個地步,實在慚愧。
想到這里,立刻松手,程逸岸持刀橫擋身前,嚴陣以待。
老人隨意出招,程逸岸多以「星天刀法」的招式相回,偶爾也會冒出原本熟悉的泗合門招式。
「直上銀河」、「參商相違」、「太阿倒持」、「氣沖牛斗」、「弁轉星移」……他一招招使出來,出招變招方位與刀譜上所列多有出入,前後順序也顛倒得無絲毫章法,饒是老人對這星天刀法爛熟于胸,非但難在招數上佔到半分便宜,反而愈加混淆不清。只是他勝在功力深厚,才能以一雙肉掌對抗長刀,不落下風。
二人斗得半日,老人猛然收招,道︰「就到這里。」
程逸岸也跟著停手,嚴峻神色不見,又恢復平日吊兒郎當的樣子,嘲諷地笑道︰「老頭子沒力氣了?」
霍昭黎怕程逸岸身子撐不住,早先便近前來看他們打斗。見二人停手,立刻道︰「老伯,大哥很累了,你叫他不要再練了吧!」
程逸岸心里說著「馬後炮」,冷冷看他一眼,霍昭黎往後退了一步,隨時準備逃跑。
老人問道︰「你為何不照我刀譜上的招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