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啊?」
「我說要你跪下!」程逸岸提高聲音,傲然道。
霍昭黎雖覺愕然,還是依言跪在他跟前,程逸岸轉個身,屈膝,與他面向山崖同跪,朗聲道︰「皇天在上,後土在下,我程逸岸與霍昭黎今日結為異姓兄弟,從此有福同享,有難同當,不求同年同月同日生,但求同年同月同日死,若違此誓,天誅地滅。」
霍昭黎本來奇怪為何要再拜一次,听了他的誓詞才明白過來,不知為何竟覺鼻酸。
「你還不照著念!」程逸岸對天三叩首畢,抬手猛按霍昭黎腦袋。
霍昭黎回過神,滿臉激動地重新念了一遍,一連磕了九個頭,還想再磕下去,總算被程逸岸制止作罷。
此時孫聞夜也與一眾門人趕到,見此情景,不禁與三位師叔呆作一塊兒。
程逸岸完全不看身後一眼,站起身,拍去衣擺塵土,指指面前懸崖,對霍昭黎道︰「我要跳下去,你要不要一起?」
「好!」霍昭黎此時心潮澎湃,就算程逸岸要一刀砍死他,大約也是含笑領受。
泗合門眾人听不清二人談話,孫聞夜正要喊話,眨眼間,兩道身影竟同時躍出山崖。
「逸岸!」劉逸書等三人一時間大驚失色,張皇跑上前去,只見大雪紛飛中,一灰一黑兩個人影,不斷向著崖壁上枝丫岩石借力,斷斷續續地往下墜。
早知道那孩子輕功絕頂,懸崖並難不倒他,害他們虛驚一場。
看清那兩個人影的姿態,王逸嬋忍不住笑了出來。
灰色的飄逸非常,如蝶飛舞。黑色的身姿無比難看,與一粒石子彈跳著落下並無二致——到底是哪里來的活寶?
「同生共死嗎?」劉逸書沉吟,「看來,逸岸是交到好朋友了。」
「換作是我,絕沒這份膽氣。」佟逸海想起師弟之前的落寞神情,心中百味雜陳。
程霍二人施展青雲梯,總算是來到地面。
崖底土質甚松,又加之積雪極厚,程逸岸心中有數,著地時已放輕了步子,因此得以穩穩站住。霍昭黎毫無防備,後腳才踏到地面,前腳已整條腿全陷進了泥里,急忙跳了出來,整個人更加狼狽不堪。程逸岸似乎心情甚好,竟然也未開口斥他,霍昭黎對此暗暗松口氣。
這山谷在絕壁之下,雜草長得約有一人高,看來並無人跡,程逸岸卻想也不想地朝右手邊邁步。
「前面應該有一個山洞。」
霍昭黎奇道︰「大哥你怎麼知道?」
程逸岸默然良久,才道︰「我小時,來這里玩兒過幾回。」
霍昭黎看他表情,知他大約想起從前的事,也不多問。
二人在濕地里行了許久,腳下土質終于變得稍稍堅硬,雜草叢中也多了好些參天大樹。霍昭黎跟著程逸岸在樹叢中穿來繞去,拐過一方石壁,眼前豁然開朗。
只見一個大湖平坦坦舒展在眼前,湖面已然結成了冰,四周圍聳立的白色山巒俱倒映在冰面上,湖邊寸草不生,唯一的雜色本該是岸上黃土,現也埋在積雪之下,天地間白茫茫一片,干淨透明。絕壁之下,竟有如此景致,與其說壯美,還不如說突兀。
而霍昭黎是不會覺得突兀的,只是單調地將「哇」與「真好看」四個字,翻來覆去說了無數遍,直到程逸岸黑著臉喊停。
「大哥,那邊有人!」
程逸岸順著他手指方向看去。天色不佳,此湖又確實遼闊,他只能見到似乎有個影子在動。
「唔……是個老伯。咦,他整個人趴在冰上做什麼?」
「你看得清?」程逸岸眯起眼,看著他的眼光如看怪物。
「看得清啊……他穿的衣裳比我們還少——啊!會不會是凍暈了?」話音剛落,人已經到了湖面上。
「眼力竟這樣好。」程逸岸有些不滿地念叨,也慢吞吞走向湖心。
霍昭黎沒有看錯。
老人面朝下躺在雪地上,滿頭白發,身材瘦小,衣衫也單薄。
霍昭黎跑過去蹲下,「老伯,你怎麼樣?」
老人並不理睬,也不動。
霍昭黎心想他莫不是凍死了的,連忙伸手去探鼻息,感覺到還有些氣息出入,稍稍安心。隨即伸出手去托他胸月復,欲將人翻過來察看。
誰料一托之下,老人軀體似與冰雪粘連住般,紋絲不動。霍昭黎大惑,抬頭向程逸岸求助。
「這位前輩在釣魚,咱們別壞了他興致。」程逸岸說完,看也不看那老人一眼,拍拍身上雪花,自顧自往湖對面走去。
這樣的天氣,哪里會有人趴在冰湖上釣魚?
霍昭黎雖難置信,又想大哥說的話總不會錯,皺著張臉再仔細打量。只見那老人右手成拳,拳心向下,恰好對著個小小的冰窟窿。那冰窟比拳頭還小,若非仔細看,絕難發現。
小時母親也曾帶霍昭黎去溪邊釣過魚,他知此道最需安靜凝神,對方才吵到老人頗為愧疚。眼見程逸岸已快走到對岸,雖想跟上去,卻又不放心這老人獨自在此,想來想去還是站在原地,想等他有了動作再走人。
想起兒時垂釣,每回總是母親先沒了耐性,催促著自己回家,忍不住有些懷念。
「娘也不知道回了家沒有。」
「你娘不見了?」
「嗯,快一年了,還是沒有消息——」他答完才意識到是誰在問話,忍不住大叫,「老伯?」
那老人朝他做了個「噓」的手勢,右腕忽然一縮,往上使勁一提,一個閃光的東西在空中劃過道弧線,「啪」的一聲,落在冰層上。
霍昭黎凝神去看,見是一條細細長長的銀色鞭子,鞭子一端仍在老人手中,尾端上則拴了一團小小的黑色物事,正纏著鉤子扭個不停。
「老伯,那是什麼魚?」
老人縱聲長笑,顯是相當得意,抬起頭正要說與他听,猛然間全身一僵,布滿皺紋的臉上神情大是惶恐。
「我……看不見了!」說著拼命揉自己的眼楮,又踉踉蹌蹌地想要站起。
霍昭黎伸手扶住他,老人並不領情,嘴里喊著「痛死我」,掙扎著去擦已經通紅的眼,一擦之下,淚水滾滾流了下來。
他這樣緊張,必是之前眼楮還好好的。霍昭黎拼命壓制住老人沒頭蒼蠅般的沖撞,心中也不得其解。老人個子雖小力氣卻大,好幾次差點將他甩在一邊,霍昭黎不得不運起內勁加以阻止,老人身上也自然生出一股反彈之力。這兩人任是哪一個的內力,都足以震懾武林,如今各自使將出來,雖非有心抗衡卻互不相讓,著實是非同小可。
只听得「喀喀喀」好幾聲,二人腳下的冰層,因受二人內力激蕩,迅速裂開!
此地位處湖心,結的冰本不如周圍厚實,轉瞬間便裂開了一大片,過不多時,兩人怕是就要掉進湖里。
老人目不能視不明當下危機,霍昭黎雖已見到,礙于被他牽制住,不願也無法一人月兌身。慌亂之中下意識大聲喊︰「大哥,救命!」
程逸岸深知霍昭黎愛操心的個性,雖在心中嘲笑自己竟然為等個笨蛋不惜受凍,卻仍是在岸邊徘徊良久,無意先行。一聞呼救之聲,便氣呼呼地奔了回去。
「你們在干什麼?」眼看一老一少在快碎裂的冰上拉拉扯扯,程逸岸硬生生忍下一口怒罵,提氣過去往那老人迎香穴上輕輕一按,以老人的武功修為本不至于被他一招偷襲得手,但此刻一片混亂,他只覺一股甜意撲鼻而來,霎時昏了過去。
程逸岸沒好氣地將人往霍昭黎懷里一推,「你背!」
霍昭黎依言負起老人,跟在程逸岸後頭,幾個起落到了岸上,此時只听湖心一聲巨響,一大塊冰塌了進去。霍昭黎叫聲不好,急急將老人平放在雪地上,便要去拿老人的鞭子與辛苦釣到的東西,被程逸岸一把抓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