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1)
菡萏小築已成灰燼,江娉婷早安排小築中一眾女子避往他處,眼下則跟著程逸岸去附近的客棧投宿。
第二天早上,三人圍坐吃早飯。霍昭黎任江娉婷如何調笑,總是僵著臉,一言不發。
江娉婷戳戳程逸岸,「喂,你家兄弟怎麼回事?」
程逸岸隨意瞟了霍昭黎一眼,道︰「除了春心蕩漾,還有什麼?」
江娉婷覺得不太像,卻也順著他的話說︰「那你豈不是很失——」
「關我什麼事?」
這回答也太快了一點吧。
「好不容易拉拔大的兒子要娶媳婦了——有沒有這種為娘的感覺?」
「我要有這麼個兒子,巴不得他早點自立門戶,省得操心。」去,原來她指的是這個。
「你就這麼厭棄他?」
「廢話。換你給他當女乃媽試試看就知道了。」
話音剛落,一直沉默不語的霍昭黎突然放下筷子,沖著程逸岸大聲道︰「你不要總把我當成傻瓜一樣!」
程逸岸嫌惡地擦去濺到臉上的饅頭屑,用醬油蘸了蘸油條,慢慢地嚼完,再喝口粥,才靜靜地道︰「你突然間發什麼瘋?小笛子走了,你就這麼不舍得?」
從來都沒這麼大聲對他說過話的,什麼嘛,原來是個重色輕友的家伙。
「跟小笛子沒有關系——不對,小笛子的事情也算!」霍昭黎憤憤地瞅著程逸岸,「你總是嫌我笨,什麼都不告訴我!你在說什麼你要做什麼,江姑娘石大人他們都懂,只有我不知道——我不要這樣!」
「你本來就笨,我又沒說錯,你發什麼脾氣?」明明該找他爹娘算賬。
被他氣勢一壓,霍昭黎身子不禁往後讓了一些,隨即又鼓起勇氣與他對視,「你什麼都不教我,我怎麼可能聰明得起來?」
「哈,竟敢說我不教你?!我教你的功夫,你怎麼都學不好,這總沒錯吧?」不是笨是什麼?
「這個和那個不一樣!」兩件事又不能比。
「哪里不一樣?」追問。
「……就、就是不一樣!」氣弱。
「你連哪里不一樣都不知道,還敢不承認自己笨!」完勝。
「你一口一個笨的,我就算本來不笨也被你說笨了!」耍賴。
「不愛听你可以自己滾蛋,我又沒留你。」鼻孔朝天。
「我、我不走!我不喜歡你這樣子對我,可是我不走!」倔強。
「你喜不喜歡關我什麼事?」翻白眼。
「我們明明結義過的,你總是這樣,總是這樣……」說不贏,委屈。
「那麼你想怎麼樣?」嘆氣,無奈——長著這種臉,不要隨便擺出一副要哭的樣子來好不好?造孽啊。
「我要靠大哥比誰都近!」
江娉婷「噗」的一聲噴出稀飯。
程逸岸沉默一陣,苦笑道︰「喂喂喂,你這樣說,別人會想歪。」
「怎麼想歪?」霍昭黎茫然。
「算了算了,」程逸岸投降,「你一路跟我下來,猜到什麼,想知道什麼,說來听听。」
霍昭黎臉上陰霾一掃而光,清清嗓子,道︰「一路上除了小笛子下殺手以外,別的人都是要捉大哥。這些人都說大哥殺了許多人,但是大哥是好人,所以肯定有人故意誣陷。」
程逸岸「砰」的一聲,一頭栽在桌上,艱難地舉起手指指江娉婷,「你行行好,別把我是好人說得那麼理所當然,這個女人都快笑吐血了。」
江娉婷一邊捂著肚子,一邊艱難地對霍昭黎道︰「你繼續,繼續。」
霍昭黎已經習慣她夸張的行為方式,不以為忤地繼續說下去︰「那些要捉大哥的,大半是為了得到那個叫‘南華心經’的東西,這樣東西已經被小笛子拿走了;真心想把大哥帶回泗合門的,只有辛夫人他們而已——不過大哥好像覺得,辛夫人也想要南華心經。」
江娉婷踢踢程逸岸,「你說他笨,我看還好嘛。」
「跟在我身邊,總要有點長進才是。」程逸岸夾了點小菜進霍昭黎碗里,當是獎勵,「你想得大致都沒錯,別的事情,以後慢慢就知道了。」
霍昭黎一愕,「大哥不說給我听?」
「我又不是說書的,做什麼一件件講給你听?不過倒是有一件可以對你說,你家小笛子拿走的東西,並不是真品。」
霍昭黎臉上一紅,低下頭嘀咕︰「小笛子又不是我家的。」
「她都撂下話來,五年後嫁你,就算現下不是,日後還是你家的。」雖然轉大人慢了點,相貌還是不錯的,勉強也算是傻小子的艷福一段。
「我只是當她小孩子,怎麼可能娶她?」他頓了頓,端詳著程逸岸的臉色,小心翼翼地道,「大哥,你——生氣了?」
程逸岸輕蔑地撇撇嘴,避開他的眼光,「好不容易有人看得上你,我生什麼氣?」
這時窗外忽然有輕輕的敲擊聲。程逸岸稍嫌迅速地走去開窗,解下鴿子腿上的字條,仔細看起來。
這邊江娉婷端詳著霍昭黎,微笑道︰「他和你在一起,模樣和平日不同呢。」
「咦?」
江娉婷出神地看著桌上的碟子,過一會兒抬起頭,沖他粲然一笑,「算了,當我沒說。」說著站起身走到程逸岸身邊,趴在他肩上問,「怎麼樣?」
程逸岸正凝神將紙條疊成紙鶴,漫不經心地道︰「小笛子在路上與門人會合,看樣子是一起回泗合山。」
「你打算怎麼樣?」
程逸岸將紙鶴扔出去,恰巧停在霍昭黎頭上,「昭黎,去不去泗合山玩?」
「大哥去我就去!」霍昭黎偏著頭想了想,似是知道了什麼秘密般,得意地道,「大哥還是會擔心辛夫人他們吧?」
「小屁孩,不懂就別亂說!」程逸岸拉下臉。
霍昭黎微笑不語。
江娉婷自有他事要處置,未一同上路,于是又回到之前二人同行的情形。
霍昭黎一直心情奇佳,無論被程逸岸怎樣罵,都是笑嘻嘻的樣子,心里莫名覺得只有兩個人在一起,真是再好不過。
既然打定主意要上泗合山,程逸岸已經懶得再遮遮掩掩地改頭換面,直接以本來面目示人,還順便放出消息,說要自行回山請罪。大約是企圖捉拿程逸岸者無一生還之事已然傳開,至今為止都未遇別有用心之人阻截。而霍昭黎一段時日下來,于武學之道漸窺門徑,教起來簡單許多。這下程逸岸倒嫌生活無趣,傳授功夫之余,還不時跑出去「重操舊業」,沒本錢生意做得歡。
霍昭黎幾回「掠陣」下來,對他這位大哥為何遭人忌恨,有了更為深刻的了解︰大咧咧通名盜走寶物不夠,還每回走之前都到處踅一圈,遇到什麼角落不干淨,就在牆上大大書上「髒髒髒」;有時候進到女眷住處,在梳妝台上用胭脂批下歪歪扭扭的「丑」字;而潛進男主人臥室,扒光對方衣服,在小骯上寫個「短」,還配上個齜牙咧嘴的圖案等等,更是詭異至極,令人哭笑不得。
泗合山在東北,程逸岸某天漫不經心地算了算,發現若是一直靠雙腳走下去,大約武林大會開完了還到不了。于是在某次「買賣」中,霍昭黎分到了一匹膘肥體壯的黑色駿馬。
程逸岸穩穩騎在通體雪白的坐騎上,顧盼生姿,霍昭黎看得神往不已。可是——
「大哥,我不會騎馬。」在家里倒是騎過牛。
程逸岸倒是並不驚愕,反而答得爽快︰「沒關系。你皮厚,多摔幾次就學會了。」
「……哦。」霍昭黎一時無語。
三天後,傷痕累累的霍昭黎終于被允許與義兄共乘一騎。程逸岸以好控韁為由,堅持要自己坐在後頭,于是霍昭黎便成被他抱在懷里之勢。所到之處,路上行人不斷爆出「好一對璧人」的贊嘆,不過也會有人疑問︰「後面那孩子是大美人的弟弟吧?」程逸岸第一回听見時,輕輕一撥把路人乙撂倒,揚長而去。到後來次數一多也就麻木了,索性直接拿霍昭黎做出氣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