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得莊門,行不了幾步,便見竹林前站著個人影,微弱的月光下,依稀可辨是駱逸冰。
霍昭黎煞不住腳步,撞上義兄的背,程逸岸一把托住他的腋下攙扶著站穩,臉上是全然的百無聊賴,「辛夫人,有何貴干?」
「你,又要走了?」駱逸冰神色黯然。
程逸岸嘴角揚起淡淡的嘲諷,「承蒙賢兄妹盛情款待,但此地不宜久留,辛夫人應該比我清楚。」
「你不要誤會!」駱逸冰急切地道,「哥哥他沒有惡意,只是想留住你,婚禮一過,咱們一起去泗合山,當著師兄的面還你一個清白。」
「清白?程某干下這許多樁血案,哪里還有清白?」
駱逸冰一逕搖頭,「師姐從小看著你長大,你絕不會做那種事!」
「一入江湖歲月深,辛夫人,你我都已經不同當年了。」程逸岸望著她,柔聲說道。
「你絕不是不講道理的人,要是那些人真是你殺的,則必有該死的理由——」
程逸岸失笑,「辛夫人護短可護得真是厲害了。」
「只要是你的事,師門中個個護短!」駱逸冰突然激動起來,上前緊緊扯住程逸岸衣袖,「你師兄千方百計找你,喊打喊殺必不過是障眼法,只為了不讓人說閑話而已。逸岸,你听話,隨師姐回去,好好和師兄說明經過,堂堂泗合門,說什麼也能保——」
程逸岸打斷她,搶白道︰「只要我能交還令師遺物,那就凡事好商量,對不對?」
駱逸冰倒吸一口涼氣,怒道︰「你把我們看成什麼人了?南華心經是師父給你的東西,我們怎會來硬要?」
「是嗎?」程逸岸深深看進她眼眸中,隨即又恢復玩世不恭的調調,「辛夫人深情厚誼,程某心領。無奈鐵證如山,就算程某想要翻案,老天爺必也看不下去,程某只想在被捉住前暫且逍遙幾日,死了也能當個明白鬼——這點小小的要求,夫人不會不成全吧?」
駱逸冰凝視他仍是顯得十分快活的眼眸,「你決意要走?」
程逸岸點頭。
「既如此,」駱逸冰深吸一口氣,放開手,側身向後一指,「你就非走這條路不可了。」
「昭黎,看來今天還有道鬼門關要闖啊。」程逸岸對著霍昭黎說話,口氣輕松,眼楮卻戒備地看向暗沉沉的竹林。
霍昭黎一直听他倆說話,心中知道程逸岸若向師門尋求庇護,不但可以躲過眼前的關口,往後的日子也會安定許多,但轉念一想,一旦他回師門,兩人就再沒理由結伴下去,恐怕當下要分道揚鑣。他一方面不想許多人指著大哥說是殺人不眨眼的魔王,另一方面又不願就此分離,明明知道回去對他比較好,勸說的話,一時間卻怎樣也說不出口。兩相矛盾之下,還沒得出個結論,程逸岸便已扶著他,望竹林而去。
「大哥,我自己會走——」
「半死不活的人少廢話。」
「師弟。」
程逸岸停住腳步。
駱逸冰咬著唇,澀然道︰「……若是支持不住,你知會一聲,我便來帶你們出陣。」
程逸岸回頭,咧嘴而笑,「辛夫人可以回去睡了,後會有期。」
「別逞強了。」駱逸冰看他,擔憂的眼眸掩不住溫情,「師姐知道你最討厭算計數字的,對這種陣勢一點辦法都沒有。」
第6章(2)
程逸岸聳聳肩,繼續往前。一會兒他自己停下來,轉頭,涎笑著道︰「辛夫人,先透露一下如何?這陣法里可有八卦?」
駱逸冰被突然出現的他的笑臉嚇了一跳,半晌才道︰「有。」
程逸岸孩子氣地皺了皺眉,「是八卦配八門?」
駱逸冰沉吟道︰「可以這麼說。」
程逸岸臉色有些不好看起來,「難道是……九宮八卦陣?」
「嗯。」駱逸冰蹙眉注視著他。
程逸岸耳朵眉毛眼楮嘴巴一齊耷拉下來,「辛夫人。」
「你可是不去了?」聲音中有驚喜。
「不是……你先回去早點睡,明早收尸應該很辛苦。」
說完,他大踏步走進林子,一邊走一邊抱怨身邊怎麼是個臭男人,半點不風雅之類。
走進竹林,便有一股沁涼之氣直透胸臆。如果不是前路凶險,初秋的夜里漫步于此,倒也不失意趣。
黑漆漆的林中,眼前只有一條小徑,程逸岸想也沒想便踏了上去——還好,是實地。外頭夜風陣陣,進了這里,竟然沒有興起半絲竹葉摩擦之聲,只剩下霍昭黎稍嫌沉重的呼吸入耳——程逸岸心中本來不安,听他一直喘氣,更是不耐煩,停下來道︰「先說清楚,進去之後未必有命出來。我看你一會兒興許還有用,所以不打算準你一個人逃跑,你有沒有不樂意?」「沒有。我要跟著大哥。」霍昭黎右手捂著胸口,左手搭在程逸岸肩上,臉色蒼精神卻不差。
「你這個破樣子,跟著我也沒有用處,不如先坐下來運功調息。」
「在這里?」
程逸岸冷冷看他一眼,自顧自說起了運功的口訣。
霍昭黎趕忙坐下,照著他的話緩緩行氣。
程逸岸自己也蹲下來,用手在地上亂畫。
駱逸冰說得沒錯,他自小愛看書,卻唯獨對易經避之唯恐不及,那些長得相似的八卦符號,總是今天背過,第二天便忘記了,其中的各般組合演化更是能把人攪得頭痛欲裂,因此他從來都沒好好學過周易,更別說後世的諸般箋注闡釋。駱逸冰體質不適練武,因此拜入泗合門以後,專攻的便是陰陽五行之術,她對于此道之精,連師父當年都贊嘆她天賦異秉。
「根本沒法比……」
沒法比也得拼一拼了,不戰而降,可是會大失毒飛廉一往無前的風範。
他在心中將自己贊過無數遍後,勉強就著兒時記憶,默寫起奇門遁甲的準則。
這個比什麼八卦六十四卦河圖洛書好記,下棋的道理也能多少合他個一二。甲是主帥,乙丙丁三奇分做文臣武將糧官,庚金克甲木,因此要由乙丙丁與庚作戰以保全甲。甲不在九宮之列,隱遁于六儀之下。六儀和三奇的排序是有規律的,這個規律不難記,好像是——
「大哥!」中氣十足的聲音冷不防自身後傳來,程逸岸正想到緊要關頭,被他一嚇,呼之欲出的答案瞬間跑光,頓時怒從心起。
「你干什麼?」
「我、我叫你好幾聲都沒回音,以為出了什麼事了……」霍昭黎被他一凶,縮著肩膀,聲如蚊蚋。
「好端端的會出什麼事?」狠狠給了他的腦袋一記,還不解恨,又重重拉耳朵,霍昭黎哀哀叫,「你不去療傷來吵我做什麼?」
「好了呀。」霍昭黎拍拍胸膛,「這里一點都不痛了,大哥教的辦法真管用!罷才有一股熱氣從這里流到這里,又走這里,太舒服了!」
程逸岸看他一臉陶醉的樣子,不知為何微微撇開了頭,隨後沒來由生出一股暴躁心緒,怒氣沖沖地把他臉擠成亂七八糟的形狀,喝道︰「以後不要在我面前做出這種惡心的表情!」放下手,重重踏著地往前走。至于那個規律——算了,等模完底再說。
霍昭黎捂著生痛的臉頰,雖然疑惑還是乖乖「哦」了一聲,跟在他後面。
走了一會兒,前頭分出兩條岔路。程逸岸與霍昭黎對看一眼。
「你說走哪邊?」
霍昭黎伸出手指在兩條路的方向點來點去,口中嘀咕著什麼,最後指到左邊,高興地道︰「是這邊。」
「你怎麼知道?」程逸岸有些吃驚。
「我一邊念‘我們應該走哪條’,一邊輪流點兩邊,最後是停在左邊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