嚴幫主渾身哆嗦,不敢言語。
「嚴順三,是想留下你一條賤命了事,還是要三沙幫從此絕跡江湖,自己看著辦吧!」
他模著瓷瓶低語,語氣神態都十分平和,三沙幫眾臉色卻越來越難看。青年不解氣氛為何如此詭異,更不懂為何所有人如此懼怕,好奇地不停兩廂張望。
那被喚作幫主的漢子沉默半晌,終于慨然道︰「姓嚴的自不量力,想捉了閣下揚名,與弟兄們無關,閣下瞧得上嚴某這條爛命,送了閣下便是!」
其余人紛紛喊著「幫主不可」,他搖搖手,使盡全力拾起地上大刀,臉容慘淡,眼看便要往自己脖子上抹。
青年算是看出情勢不妙,大叫「住手」,正要撲過去阻止,程逸岸卻又出聲︰「慢著。」
嚴順三立刻停下動作,忍不住有些希冀地看他。久聞此人喜怒無常,行事莫測,自己這條命,興許還能撿回來。
「我說過了,你得喝這個。」程逸岸踱到他跟前,遞出瓷瓶。
「這到底是——」
「我獨門秘制的腐骨水。」得意的口氣似在介紹百年陳釀,「待由內髒爛到外頭之後,你再動手不遲。到時若沒力氣,也可叫手下來幫忙。」
眾人倒抽一口涼氣。
等內髒慢慢腐蝕後再將人殺死,如此酷刑,與凌遲不遑多讓。
「怎麼?怕了?」程逸岸氣定神閑地睨視他。
「拿來!」嚴順三心一橫,奪過瓷瓶,拔開木塞,霎時間腐臭之氣四散。他抖著手將內中液體倒進口中,有一小半濺出來落到地上,立時「呲呲」之聲大作,眾人皆轉過頭去不忍再看。眼雖不見,自家幫主牙關打戰之聲,還是歷歷傳入耳中,眾人不由自主想象情形,一個個毛骨悚然。更有些年紀小的,當下便啜泣起來。
第1章(2)
餅不多時,只听嚴順三小聲驚呼,聲音中不帶恐懼疼痛,反像是驚喜。轉頭看去,見他從地上一躍而起,神清氣爽,方才的勞累與內力損耗似是沒發生過一般。
「哎呀呀,我真糊涂,竟然錯把雪蓮養心丹給了你。」程逸岸輕輕拍了兩下腦袋,神色間卻不見懊惱,「真是無趣得很……算了。」他說著踱到那群漢子當中,在周先生身前站定,彎腰拍了拍他肩,說道,「明珠暗投,所為何來?」
那周先生抬頭朝他翻個怪眼,「良禽擇木,願者上鉤。」
「無論如何,今日多謝了。」程逸岸一笑站起身,對青年道,「小兄弟,你走不走?」
青年本就不信「掌櫃」是心狠手辣之人,因此見他逼迫嚴順三,尚在躊躇要不要上前阻止,眼見情勢急轉直下,正自松了口氣,听「掌櫃」喚他,只隨口應了一聲。就在遲疑間,程逸岸朝他拱拱手,笑說「既然如此,後會有期」,話音剛落,人竟憑空消失在林子一角,無聲無息,直如鬼魅。
宏偉的大宅院里,今晚戒備森嚴。到處可見巡邏人影。
有人舉著火把來到後院牆角處,「你那里怎樣?」
青年蹲在草叢中,一邊拍著蚊子一邊回答他︰「沒有動靜。」
來人直直站著,居高臨下地看他,「好好守著!老爺是看你可憐才順便雇了你來充數,可別出什麼紕漏!」
「嗯。」青年听話地點點頭,對于對方的說法不加辯駁。
來人再輕蔑地睨他一眼,轉身走人。
牆外打了二更,青年眼見周圍雇來的高手們一一進到廂房休息,也不自覺地打起呵欠來。一來他想既然受托,在此提防今晚要來的大盜,拿了錢不忠于職守未免過意不去;二來這戶人家也沒像對那些喊得出名號來的高手們般,給他準備房間,因此也只能窩在此處,繼續與蚊蟲為伍。
正意識恍惚間,耳听得有細微聲響發自空中。青年抬頭去看,一條灰影子在眼前一閃,停在了圍牆之上。他愣了愣,一會兒才想起,此人或許就是三個月前下了帖,說今晚要來偷寶貝的盜賊。起身正要追,只听那牆上之人朗聲道︰「如意正如我意,程某謝過丁莊主!」長笑聲中,人已經無影無蹤。
「掌櫃!」青年听他說話聲如此耳熟,立時想起便是那有兩面之緣的程逸岸,急忙一使力爬上圍牆,跳將下去追趕他。
按說以那程逸岸的輕身功夫,此時人已該在數十丈外不止,卻不知為何讓青年瞥見了轉角處的一截衣裾,才飄然而行。
青年輕功上毫無造詣,只是憋著一股氣硬是跟著他跑,竟也只是落後三五丈,程逸岸行得急了,他便也跑得愈快,程逸岸緩下速度,他便一頭往前,想要趕到他身邊去。兩人一前一後,轉眼間已行了五十里有余。饒是這座城甚大,也從原本的那戶人家所在的熱鬧街上,跑到了荒涼之地。
程逸岸在河畔一棵柳樹下停了下來,調勻呼吸。青年轉瞬也至,彎著腰氣喘吁吁。
「掌櫃,好、好久不見!你那天……那天受的傷沒事吧?」
程逸岸不答,靠著樹干坐了下來。
青年遲疑了一會兒,也跟著坐下,二人並肩。
「你怎麼會在這里?」程逸岸抱著雙臂看青年,一副審問狀。
「是這樣的。我在街上走,那個丁老爺家拉車的馬突然發瘋亂跑,我就過去把它拉住。」
「哦?于是他請你到家里做客?」听他說得輕巧,當時情形想來必是十分驚險。
青年搖頭,「賀老爺說看我挺有力氣,賞我口飯吃,就把我帶到他家捉一個獨腳大盜。」說罷看了程逸岸一眼。
程逸岸湊近他,沉聲問道︰「你看什麼?」
青年趕忙擺手,「沒什麼沒什麼……我只是在想掌櫃你是不是那個——」
程逸岸輕嗤一聲︰「大盜?」
「呃……」
「是便如何?不是又如何?」程逸岸再逼近幾寸,鼻尖幾乎踫上青年的。
青年看著他逼問的樣子,不禁有些害怕,但還是壯了壯膽說道︰「我總覺得偷東西這件事情不太好……是的話,掌櫃你以後最好不要做了,不是的話,不是的話……」他苦苦思量,終是想不出若程逸岸不是獨腳大盜,那又該當如何。
程逸岸見此,不禁哈哈大笑,「你這人真有趣。殺人放火的事情老子都做過,偷那為富不仁的老東西一星半點東西,又算得了什麼事了?」
青年大驚,「你、你殺過人?」
程逸岸抬起他的下巴,另一只手撫上他堪稱精致的臉龐。
「那天晚上的三沙幫,你還記得嗎?」
青年被他的語氣和動作嚇得毛骨悚然,想要回避卻怎樣也掙不開鉗制,「我、我自然記得……你能不能先放開——」
「那些人全死了。」程逸岸將手移到青年脖子上卡住,朝他咧開嘴,露出一口整齊的白牙,「是我殺的。」
青年忍不住打個寒噤,心中咚咚直跳,一動不敢動。之後才想到反駁︰「你、你不要嚇唬我!他們沒死,我走的時候,那些人都已經能動了。」
「哦?是嗎?」程逸岸笑容不變,「第二天呢?你不知道吧,你遇到的人在內,三沙幫上上下下百余口,都在第二天晚上斃命,如今已是雞犬不留,你要不要去打听打听?」
他說得繪影繪形,青年再怎樣不願,也不由得信了三分。原先對于程逸岸的好感漸漸減淡。掙開他的手,沉聲道︰「無緣無故的,你為什麼要殺這麼多人?」
程逸岸被他推得後退一步,站定之後整整衣領,氣定神閑地道︰「他們想靠抓了我揚名立萬,還要把我送去做好人,又拳腳相加——這你也見到的,怎能說是無緣無故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