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1)
吆喝與犬吠聲打破街頭寂靜,武人裝束的一群男子手執火把在街面上奔走高呼,被驚醒的鎮民不悅地推窗出去,正待罵上幾句,看清了是誰在外頭,都咽下到嘴的話,蒙頭睡覺。
上起排門的客棧里還透出些燈光,武人們踢開門闖進,油燈下算賬的掌櫃嚇了一跳,毛筆掉在地上。
「幾位爺這是……」
為首的漢子把大刀往桌上一擱,大聲問道︰「剛剛有人進來嗎?」說完也不等他回話,手一揮,幾個人分頭往樓上與後院搜去了。
掌櫃簌簌發抖,頭搖得像波浪鼓似的,一句話說不出。
領頭的大咧咧坐下,等了片刻不見人拿酒上來,抬頭才發現掌櫃與認識的那個不同,「這家店幾時換人了?」
「表、表叔表嬸去鄉下奔喪,小的來幫著看幾天店。」那年輕掌櫃仍是驚魂未定,站在櫃台里畏畏縮縮地小聲回話。
領頭的听他說話聲音雖有些沙啞卻又意外悅耳,忍不住特地去看他的臉,見不過平平無奇,也就不放在心上。這時手下們出來回報,看樣子並無斬獲。
那領頭的罵罵咧咧地站起身來,對掌櫃道︰「海砂幫丟了貴重東西,你要是看到店里有什麼可疑人物,就速來通報,听到了嗎?」
掌櫃忙不迭地點頭答應,一干人便退了出去。
掌櫃見人走遠,拍拍胸口,將破了個洞的門板上回去,又繼續算起賬。
「呼嚕——」
掌櫃疑惑地抬頭,朝著大廳四下看看,並未見什麼異常,以為自己听錯,才又低下頭去,誰知又一串打呼聲傳來。
掌櫃仔細分辨了一會兒,不敢置信地循聲望去,定楮一看,驚見酒櫃靠牆的暗處,安然坐著一個高大身影,竟似憑空冒出來般,不知何時便在那里了。
掌櫃手忙腳亂地提了油燈來到此人跟前,意外于此人的年輕與好相貌——等等,這不是重點。伸出腳去輕輕踢了踢他盤坐的大腿,「起來起來!」
那年輕人動了動沒有反應。
「你給我起來!」掌櫃加了些力道再踢,卻反被一股力道震得腳掌生痛。不禁呆呆看著眼前睡容,驚疑不定。
青年終是醒來,眯著眼惺忪地看了看四周,淡色眼珠望定掌櫃,皺起濃眉,擺明了不高興被吵醒。
掌櫃有點被他的表情震住,半晌才訕訕地問︰「你什麼時候在這兒的?」
「你來之前。」方才營造的氣勢在青年撓頭思考的瞬間消失殆盡。
「……你看到了?」
「看到什麼?」青年說話的當兒,轉頭打了個哈欠。
掌櫃一雙厲眼打量一陣,認定他不是在裝傻,「我進來換裝的時候,你已經在了?」
「嗯。」青年毫不避諱地點頭,「我本來已經睡了的,就是你換衣服的聲音把我吵醒。」言下還有幾分委屈。
他剛回來時並未點燈,更是著意壓低了聲響以防被發現——只怕此人看上去呆頭呆腦,實是個厲害人物。
「你怎麼睡在這里?」掌櫃不知他意圖何在,也只能虛與委蛇。
「我沒錢住店,小二哥說可以在這里將就一晚上,馬棚那邊太冷。」
倒真是個濫好心的店小二。掌櫃抱胸看他。
「你準備怎樣?」要是他以為掌握了什麼秘密,可以借此要挾,那可休想。
「我沒錢給你。」青年則以為他要收錢,在洗得發白的衣裳里模來模去,最後攤攤手,「你要我做工來抵倒是可以。」
掌櫃閱人無數,看他不像是裝瘋賣傻,卻是個不通事理的渾人,只得道︰「我不要你的錢,你只要莫將方才所見說給人听就好。」
青年看來松了口氣,爽快地道︰「好啊,我不說就是。」其實從頭到腳發生了什麼事,他都未曾想明白,只要可以睡個安穩覺,別的事盡可以不理。
掌櫃估模真動起手來自己恐怕也不是對手,因此也只能信他。
「你看著我做什麼?」掌櫃頗怪異地發現他凝視的目光。
青年又打個呵欠,「還有事嗎?」
掌櫃沒好氣地道︰「沒事了。」
「那我睡?」青年側著身子往牆壁上貼,邊靠邊緊張地看著他,想是兩次被他吵醒,心有余悸。
掌櫃哭笑不得。
「睡吧睡吧。」
深夜,城外樹林間空地上,燈火通明。
「名滿江湖的毒飛廉,想不到今日竟落在我兄弟手中。如今手腳動彈不得,你倒是飛給咱們看看啊!」領頭的高壯漢子說罷,與身邊十來個人一齊大笑起來。
委頓在地之人冷嗤一聲,並不說話。
那漢子的見他沒反應,將刀背在他脖子上來回磨蹭,獰笑道︰「你若開口求饒,叫幾聲祖爺爺,我兄弟便毫發無傷地將你押到泗合門。你若是連話都懶得和我們說,那麼也休怪我們兄弟幾個不客氣了。畢竟泗合門只放話要活捉你,缺手斷腳的,卻也沒說不行。」
男子依舊看都不看他們一眼,靠在樹干閉目說道︰「行與不行,你不妨試試看。」
「臭小子你——」漢子見他這般漫不經心的模樣,分明是瞧自己不起,掄起大刀便要卸他手臂,卻被身旁書生模樣的中年男子擋住。
「大哥,我們擒住他順手殺掉,足以揚名江湖,而若將人交出去,則是送泗合門一個人情,要是弄巧成拙就不好了。依小弟之見,旁的閑事,不做也罷。」他一邊說,手中的算盤撥得吧嗒作響。
那人大約是同伙中的智囊,他這樣一說,被喚作大哥的雖然仍臉有不憤,刀畢竟是放下了。
「那你說怎麼辦?」
那書生道︰「依小弟看,不如先請教請教泗合門為何要捉這位毒飛廉,再作打算不遲。」
「這還用問嗎?」那大哥大聲道,「這姓程的作惡多端,以‘紅袖添香’毒殺武林盟主安厚坤,敗壞泗合門名聲,辛門主要在年底泗合山武林大會上,將他綁到祖師爺像跟前,血祭安盟主,為江湖除一大害——此事已經通傳江湖,誰人不知?」
那書生搖頭道︰「大哥此言差矣。安盟主慘遭不幸之事,都說是程逸岸所害,但他實在沒有理由要殺安盟主,小弟只怕其中另有隱情。」書生說完,往那叫作程逸岸的男子身上瞥去,只見他仍然閉著雙眸,容色未動,心知對方正在吐納調息,卻也不點破。
那大哥奇道︰「就算另有隱情,又關我們什麼事?」那些名門大派的事,三沙幫這樣的小幫派,哪里有資格去說什麼。
就是你這麼沒志氣才永遠都只是個小幫派!
那書生強自按捺住皺眉的沖動,緩緩說道︰「這幾年來泗合門高手如雲,門人日眾,辛門主正當盛年,卻已成一方霸主,理應萬事不缺,卻對個本門棄徒苦苦相逼,小弟揣測之下,必然是程逸岸身上有他極欲得到的事物。想我武林中人夢寐以求的東西,想來也不過那幾樣東西而已,大哥你說是也不是?」
那大哥的听他一說,忽然開竅,眼楮放光,「你是說程逸岸手上有武功秘笈……還是寶藏地圖?」
書生聳聳肩,「這小弟可也吃不準了。」繼而又笑起來,「或者是連辛夫人都比不上的絕世佳人,也未可知。」
那大哥模著滿是胡碴的下巴,看向程逸岸,沉吟道︰「這樣說來,我們還是不要把他送去泗合門,免得平白讓人家撿了大便宜。」說罷走上前去,踢了踢程逸岸,「臭小子,你手里有什麼寶物?交出來就饒你不死!」
程逸岸閉眼不睬他。
那大哥火起,左腳重重踹上他的臉,「你交是不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