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家——」嘔!這字眼還真惡心!但男人好像就吃這一套,看她眼前向來八風吹不動的這位,竟意外地一臉心神恍惚,「……人家只是好奇洞房花燭夜到底要做些什麼而已。你難道不好奇嗎?」
「我不好奇。」拜從前的經歷所賜,該懂的不該懂的,他一樣沒漏。
「哦?那你教我,我們來個‘教學相長’好不好?」不容他反駁,她繼續說︰「你不必擔心我今後沒人要,在意這種小節的男人,我決看不中。而且,偷偷告訴你,二姐嫁給姐夫之前,就不是處子了呢。你看他倆現在還不是恩愛得緊?」二姐,事急從權,我對不起你了。
明明可以掙開她的,溫柔的觸撫和輕言細語卻像是帶著蠱咒般讓他動彈不得。他眼睜睜看著她顫抖的小手極慢極慢地解開彼此身上的束縛,無力阻止。理智接管之前,雙手已抱著柔膩的嬌軀來到床榻之上,然後發覺她其實比印象中美上許多倍,然後只能懊惱地為自己的荒唐行徑作點解釋與保證︰「我一定負責,一定回來!」然後再也不記得今夕是何夕……
紅燭掩映下,她緊緊環著他結實的後背,汲取最初也是最後的溫暖,腦袋則扣在寬闊的肩膀上不讓他看見奔流的淚水。
紅燭停,紅燭停,不是說洞房紅燭竟夕不滅就可以百年好合嗎?為什麼明天她的男人就要離她而去,歸期渺茫?老天啊老天,好不好我從來都沒有遇見過他,可以不見這樣的離別?
芙蓉帳暖,鴛鴦瓦冷。
四看朱成碧
鑒于私藏軍械罪行重大,江都令直接將此事移送州府辦理。
現任揚州刺史原是京官,本性尚可,因無意中得罪二張左遷,混了好久才又爬到今天的地位,幾年苦頭吃下來,簡直就是談「男寵」色變。雖然皇甫叔軒地位遠遠不如二張,但在皇甫家的厚禮奉送和「婉言相求」之下,明知此案定有冤情,卻也不敢公然作對。
在這種情況下,劉濯十分合作的態度簡直讓他感動得痛哭流涕——他把案情交待得所有人都覺得確有其事,幾乎沒有一點栽贓誣陷的痕跡。
譬如說,問他動機何在,他說是在交州時曾听到有個傳說,新婚之夜把仿制的弓弩盔甲放在家中偏僻處,不但可以一舉得男,而且孩子長大後必定是沖鋒陷陣,戰功彪柄的猛將,他望子成龍心切,覺得用真玩藝肯定比仿制的靈驗,所以一時糊涂才藏了軍械在柴房;問他弓弩盔甲從何而來,他說是在某個月黑風高之夜趁守衛松懈之際只身偷溜進軍械庫盜出來的。
時問地點都交待得明明白自,而且一口咬定是他一人所為,不干別人的事。雖然這與設想中有點不符,但在又喜又愧之下,刺史也實在不忍心再逼他牽連旁人進來,反正皇甫公子也沒說一定要把元家整垮,他就不要再多作什麼孽了,揚州府衙中當年效法來俊臣、周興創意制成的恐怖刑具,竟沒有一種落到劉濯身上,是為不幸中的人幸。
幾天後,劉濯被判流刑,發配遼東服役。而負責管理軍械房的張參軍則也象征性地罰了點小錢,以懲戒「殆忽職守」、「律下不嚴」。
唐律,流刑以上須報刑部批復方可執行,因此要流放到遼東去的犯人按照慣例先押解上京,到批文下來就直接送往邊疆。刑部復核本來就不過是個形式,十幾年下來真正被發問重審的案件極少,這樣的安排可以省很多工夫。
起解之日,元府閹家送行。
「賢婿,這幾日老夫與桑兒一直在查,是家里哪個不肖之徒勾結外人干下此等勾當,但……」官差進門後二話不說就往最偏僻的柴房搜,怎麼看也是事有蹊蹺。無奈時間過于緊迫,又沒什麼線索,明察暗訪了幾天,還是一無所獲。
「事已至此,您就不必再多耗心力了,萬一為了替我翻案弄得府中人心浮動,反而得不償失。」
听他如此通情達理,元員外心中更是愧疚。「唉,元家虧得有你,虧得有你……」老實說當初他對女幾的婚事尚有些疑慮,就怕劉濯不夠真心,今天看來,一個男人肯為一個女子擔下天大的罪責,甚至不惜犧牲自己的前程,其用心絕對是無可置疑的了,「路上自己保重。可要盡早回來!」這個女婿,他不能不認。
「是。您也保重身體,桑……就拜托您照顧了。」他對著老人說話,眼神心思卻已飛到了一旁的元桑身上。員外了然一笑,退了開去。
元桑一身素服,形容憔悴,正在絮絮叨叨地吩咐努力隱忍不耐的宜得——宜得堅持隨他——齊去遼東。
「就算路上我反悔了,也可以很方便地回家。」勸他別跟時,他這般說。宜得家在河西,因為隨他左右,已經有三四年沒回了。
「天寒地凍,你要小心伺候,別讓他著涼了,他一向不會照顧自己;多吃點魚肉,不要心疼花錢,盤纏夠吧?千萬不要一時意氣跟官差起沖突,有什麼氣也忍一下,平平安安就好……」
「桑。」劉濯走到她面前。
宜得舒口氣,終于可以耳根清靜了,他跟了主子好幾年,她才當人家媳婦幾天,這些事還用得著教?嘖,女人。
「濯……」他穿著囚衣,手腳上鐐,頭發散亂,頜下有胡渣,整個人都變得很糟糕。都是因為她啊,若非她這般無能,這般弱勢,事情何至于此?他原來是那樣的才氣縱橫,前程遠人,他本來只是想安安分分地過一輩子尋常生活,卻因她的牽累,去承受完全不該屬于他的命運,遼東片寒,大小戰事不斷,這一去,不知還能不能……
惡人只手就吋以翻雲覆雨,而與世無爭的無辜之人卻只能逆來順受,仰共不公!
「都是我,都是我不好!」
雙手被鎖在刑枷里不能安撫她,他只能看著她通紅的眼眶,暗暗心疼。「桑,你要堅強。」他不能讓她落淚,怕只要一看到她的淚水,自己會使盡所有手段放棄辛苦得來的新生,也要留下來伴她左右。他不能那麼做,流刑只要六年就可以回鄉,中途遇到大赦的話時間可以更短,如果走另一條路,就是一輩子的沉淪了……
「過客,我們說好的。」公差的吆喝聲中,他被迫舉步,漸行漸遠卻頻頻回頭,用口形索要著她的保證︰「過客。」
她不哭,他會回來的。他身強力壯走了那麼多地方也不過生些小病小痛。一定會回來。她要做的,就是讓他回來之後不再面對這種被迫離汗的劣境!一咬銀牙,她望定他的身形,用力點頭︰「過客!」
他放心之外又有些些傷心,扭頭大步離開。
她立在當下眼眸追隨,直到再也看不見背影。
走了,就這樣走了,拖著泥,帶著水,再有一顆牽牽念念的心……
她,不哭!
在宜得的好生「孝敬」之下,幾個解差對他主僕二人頗有特別待遇,路上也不甚艱難。如此一路無話,到了汴州。
這日休憩時,劉濯將宜得喚到一邊,從懷中取出些物事。
「宜得,你別再隨我走了,替我回揚州去看看……元姑娘吧。皇甫仲擎不知還會使出什麼手段來整元家,你帶著我的信物,若要用到錢財之處,盡避去取用。如果單用錢不能擺平此事——」他沉吟半天,終于接了下去。「到萬不得已之時,你便把這封信送到京城求助,記住,非到萬不得已不要使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