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盡避來吧。」他閉上眼。
這一生叱 風雲,死,也不能死得像條狗。
餅了許久,他睜開眼,卻見一室淒清,仿佛從來就只有他一人在此。
低下頭看到胸前的掛飾,他隱約明白意暄離開的原因。
苦笑幾聲,他緊緊地將那顆小紅石貼在了臉頰上,淚如雨下。
裴重不會知道,那顆石頭,叫做試心石。祖上有個傳說,如果將那塊石頭送給心上人,此人如果一心愛你,這顆石頭便會始終殷紅如血,否則顏色便會隨著情愛的消彌而漸漸轉淡,直至變成灰白。
意暄勾起嘴角,在走向裴麟院落的路上,一遍又一遍地擦著眼淚。
也許明天的夢里,姑姑會在笑。
「這些,應該不可能是我的記憶。要知道,那人是死了,而非失蹤。」盛暑深感困擾的聲音在院落外便清晰可聞。
「那也無妨。朕只是想找個人說說罷了。」女皇含著笑道。
「不過我有個請求,盼您能夠應允。」
「您方才說,您曾立下誓言,來生要與裴麟做夫妻。我想……我想萬一我真是那個人的話,能不能請您收回這句承諾?因為下輩子,我還是想和意暄在一塊兒。」
意暄站在院外,甚至能想象盛暑此時面紅耳赤的樣子,心中笑開了一朵花。
女皇沉吟的時間很長很長,最後終于開口︰「好」
「謝謝你!那我就可以放心地走了!」
從盛暑開心的聲音听起來,他還真把自己當成了裴麟。那傻瓜。
「意暄,你怎麼在這里?」盛暑走到她面前,突然臉色大變,「裴重呢?你把裴重怎麼了?」
意暄抬起手,試圖將他臉上的驚慌抹去,盛暑這回卻不吃她這一套,撥下她的手,嚴厲的眼神宣告他要一個答案。
意暄不依不饒地又將手纏上去,「你說過,他是好人,對不對?」
「是,他是好人。」盛暑微微放心。看她這嬉皮笑臉的樣子,八成是沒干什麼。
意暄努力點頭,「那好,咱們走吧。」
盛暑將意暄固定在身前,仔細觀察她的眼——
那里面,一片清明。
這回,她是真的釋懷了。
他知道這對她來說是多麼困難,但終是做到了。
「嗯,我們回去!」
二人手牽著手,向大門走去。
「等等。」
「什麼?」意暄跟著停下腳步。
「我要向娘——我是說裴老夫人辭行,就這樣一走了之,我怕她會接受不了。」老人家最近的狀況已經好了很多,相信只要他妥善解釋,病情應該不至于惡化。
意暄听他說過大致狀況,點頭道︰「好,我和松子它們在門口等你。」
于是兩道身影向兩頭分開。心,則是在一起的。
「他們走了」
武德侯無聲無息地走到女皇身後,拉回她目送的視線。
「他們不會回來了。」
「是啊,他們不屬于這里。」
「你說盛暑他到底是不是……」
武德侯的嘴被女皇掩住。
「佛曰,不可說。」言罷俏皮地向他眨眨眼。
武德侯寵溺地捏了捏她的鼻子。
大雪山,終年封凍。
「哇。」
一只鳥斜刺里飛來,停在等待已久的肩膀上,寶藍色的羽毛在冰雪的映襯下分外光艷。
「終于知道回來了?」輕柔地點了點鳥兒不停轉動的頭,清瘦男子臉上的寒霜略減幾分。
「哇,哇。
「明明一年就可以做完的事情你用了整整三年,還敢和我喊辛苦?」無人了解人禽之間為何能如此流暢地對話,正如無人理解為何男子在這極寒之地,只著單衣卻熱得涔涔汗下。
「哇哇哇哇。」
「好啦好啦,知道你一路天南海北跑下來勞苦功高,一會兒好好犒賞你。」家里的松子放了兩年沒人吃一粒,這回剛好全部出清。
「哇哇?」
「是啊,那個壞東西,你走沒多久就跑了,否則你以為我怎麼會閑得在這里等你?」男子頗含閨怨的口吻與一臉冷峻全然不符。
「哇哇。」
「閉嘴,你們的交情有多好我會不知道?怎麼可能是去找你?」這回語氣中帶的是醋意。
「哇哇哇。」
「你把那頭豹子和我比?我是不甩人家,不是被拋棄的好不好?」想他如此風度翩翩玉樹臨風,怎麼可能有人舍得離開?「那只豹子和他們一起回去了嗎?」
是人都听得出他在很生硬地轉移話題,這就是和動物說話的好處啊。
「哇哇。」
「哼,人海茫茫,一只土豹子哪里找得到人?其他幾個呢?」
「哇哇哇。」
「狼王不是說太胖了才決定去管趟閑事的嗎,怎麼反而更肥了?」男子的心情似乎頗為愉悅,臉上卻仍然砌著層層寒冰。
「哇哇哇,哇哇哇。」
「猴子再不回去恐怕他的寶貝山洞都成廢墟了。雖壽罰站了幾百年還不過癮啊,再爬回小翰林家里?恐怕人家十個輪回都過去了,也就只有它還記得當年的那點兒破事。」
「哇——」鳥兒還待再說,男子卻不知用什麼方法,將肩膀從它的爪下抽離。
「哇哇?」你去哪里?
「既然你回來了,我就可以放心地離開,慢慢吃你的松子吧。」說話間,玄色的身影逐漸模糊,直至透明。寒風呼嘯中,還能听見他留下的抱怨——
「該死,這天真是熱透了!」
尾聲
結束了一天的農活,盛暑和意暄並排躺在鋪在天井的竹席上,仰望繁星點點。
「村長竟然騙你,他說我們只要想回去,就找得到來時的路。」雖然已經放棄尋找,但這遺憾,恐怕是要延續終生了。
「其實無妨,我們這樣不也挺好?」盛暑倒是看得開。他們最後在這個村莊定居,開墾田地,建立家園。雖然沒有清涼村那樣的濃厚人情,鄉鄰之間倒也一團和氣。
「但是他怎麼可以騙我們?」意暄深感村長在她心目中的慈父形象破滅。
盛暑愛戀地看著她氣呼呼的樣子——情緒豐富的意暄,比以往生動了不少。「其實他也不算騙我們,他只是說,心在哪里,我們就在哪里。」
「我們心里就是很想回去啊。」那里有視她如親生的村長夫婦,開朗豪爽的過年,美麗火爆的阿娟,為了守住她的秘密而集體說謊的父老鄉親……人總是失去了後才知道珍惜,一樁樁一件件如今在腦海中反復重現,溫暖得讓她後悔極了當初的執意離開。
「回不去,我們也並沒有特別沮喪,對吧?」濃濃的感恩與思念卻總是免不了的。或許就因為不能重來。在他們心中才分外美麗。
「我們手好腳好,只要有山有水有田有地的地方都可以過活。但是現在找不到路,總有些被拋棄的感覺。」意暄嘟著嘴,早知道就一路把記號做到京城。
「因為心安了,所以我們在哪里都可以生活。這大概便是村長和大家的衷心所盼吧。」心安之處,即是吾鄉。他們的日子,算是真正平靜下來了。
有些人天性喜愛流浪漂泊,有些人胸懷雄心壯志,但是對他和意暄來說,一間屋,幾畝地,相知相守,足矣。
意暄側過頭去,注視他被盛夏陽光曬得一日比一日黑的臉膛——真是好黑啊,幾乎難以想象初見面時他白淨的樣子,還有身邊那一堆充滿靈性的動物。
「松子他們都走了,你不覺得難受嗎?」
盛暑搖搖頭。「天下無不散的宴席,它們一個個那麼聰明,決非凡物,本就不該待在世間,幫了這麼多忙才功成身退,咱們一輩子記在心里,也就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