眾村民尤其是年輕人一听大樂,心想這小子真是不知天高地厚,村里釀的酒可是烈得很,通常能小酌幾杯就已經算是酒量不錯了,倒還少見有人敢用大碗喝的.既然他夸下海口,今兒個大伙兒就非得熱鬧熱鬧,把他灌趴下不可。
人同此心,主意既定,過年大聲叫道︰「盛暑兄弟真是好氣魄!二嫂,幫忙拿個海碗來!」盛二嫂笑著應了,不多時便取只盛飯用的大碗出來,替下了盛暑跟前的酒杯。
餅年拎起一壇酒走到盛暑面前,幫他將碗斟滿,然後舉起自己手中的酒杯說道︰「盛暑大哥,今年如果不是你拼了命把谷子擔進谷倉,早稻的收成肯定沒指望了,小弟我敬你一杯,就當是謝你!」說完拿酒杯踫了下海碗,自己一口先干為敬。
眾人轟然叫好。等著盛暑反應。
誰知盛暑卻只是含笑看著他,不做任何表示。
餅年道︰「盛暑兄弟,你這就不夠意思了,我敬你酒你怎麼樣也得給個回應吧,難道你覺得我不配同你喝酒?」
餅年的說辭本是酒場上的常用話,可听在盛暑耳中卻教他惶恐之至,連忙擺手道︰「我怎麼會看不起你呢?絕對沒有這個意思。挑谷子也是我應該做的,你不用謝我……我什麼都不懂,真是對下住。踫一下碗後我應該做什麼,過年兄弟你告訴我好嗎?我一定會照辦的!」
般了半天原來是他不知道敬酒的意思啊。過年看他如此真誠的樣子,倒有些不好意思為難人家了,于是說道︰「我剛才向你敬酒,是表示把你當好朋友。一般來說踫了杯之後兩個人都是要把自己的酒喝完的,但是你如果覺得沒辦法喝這麼多的話,其實也可以——」
他話還沒說完,就見盛暑咕嘟咕嘟一口氣把海碗里的白酒都倒進了肚里,完了放下碗,用衣服擦擦嘴,迫不及待地緊緊握住餅年的手,感動地說道︰「我怎麼會喝不了這麼多呢,就算真的喝不了這麼多,沖著‘好朋友’三個字,我也是非喝不可的啊!你知道嗎,這是第一次有人說把我當好朋友,我很高興,真的很高興!」說到後來他的眼眶都有些泛紅。
餅年糊里糊涂地任他握著手,陪他點頭,心里越來越覺得氣悶︰拜托,可不可以不要這麼天真啊?他這只是一種說法而已嘛,干嗎當成真?別以為這樣他以後就不敢給他小鞋穿,他盛過年可不是這麼容易被收買的,就算他覺得有那麼點兒感動也一樣!
「好朋友一句話!以後要是有誰敢欺負你新來的,我第一個幫你出氣廠’是誰?是誰在那里惡心地瞎咋呼?真是丟臉到了極點!
「過年兄弟,謝謝你!我會永遠記得今天這個日子的!」盛暑的手收得更緊。
「我也是!」嗚嗚嗚,這是醉話,不算數的,絕對不算數!
「來!為了慶祝我們的情誼,再于一次!夏姑娘,麻煩你再拿一個大碗來!」盛暑豪氣干雲。
憑什麼叫她拿?意暄正要抗議,卻發現盛暑早已轉過頭去繼續和過年熱切交談,看那個熱乎勁兒,那還有空理她!
算了,不跟他一般見識。她模模鼻子,起身去取碗。
餅年望著周圍正排隊準備對盛暑發動車輪戰的自家兄弟,想象自己喝完一海碗酒的情形,又一次在心里用力哀悼。
大哥二哥,我這是為你們的樂趣而犧牲,一會兒千萬記得替我收尸啊。
村長看著眼前的情景,持著胡子微笑。
村里已經許久不曾這樣熱鬧了,隨他們去胡搞一陣,也未嘗不可,呵呵。
在滾雪球般地團團結拜五十六次之後,盛暑終于放倒了村里所有「居心叵測」的小伙子,在他們陸續被家人扶的扶抬的抬地弄回家去之後,盛暑也決定凱旋而還。
意暄本來想留在這里幫忙一群苦命的女眷們整理這一地的狼藉,但是大家都不放心雖然「看起來」還神色如常的盛暑,硬是要她一路好好照看。在這麼多人的堅持下,她也只能領著他一起回去了。
隨著豐收宴的結束,大伙兒陸陸續續回家,村里的房舍大多都點起了燈,雖然夜幕低垂,一路上也不怎麼黑暗,但是就算看得清路,他有必要走得那麼快嗎?意暄跟在他後頭,沒多久就有些氣喘吁吁了。
「你給我停下!」她一聲呵斥,滿意地看見盛暑止住腳步,回身望來,「你走得這麼急干什麼?」腿長了不起啊?
盛暑走回到意暄停步的地方,看她貓著腰不停地調整呼吸.心里也很是奇怪,「走得很急嗎?怎麼我自己沒什麼感覺?」
意暄白了他一眼,「你手長腳長走起路來自然快,犯得著有什麼感覺嗎?」
盛暑搖搖頭,「好像不是這樣,我方才覺得全身都輕飄飄的,好像要飛起來似的。然後大概就走得快了。」
輕飄飄的?「你喝醉了。」意暄繼續向前走,非常肯定地判斷。
「喝醉?是嗎?喝醉就是會飛起來嗎?」他亦步亦趨地跟在她身邊,虛心請教。
「是你自己醉醺醺地覺得要飛起來,不是真的要飛起來!」見鬼,她又沒有喝醉過,問她有什麼用?
「可是,我好像是真的要飛起來——」話音未落,只見盛暑的身體竟然真的離開地面騰空而起,一躍躥上了旁邊的屋頂。
意暄死也不相信自己所看見的。揉揉眼,再揉揉眼,那個莫名其妙的笨蛋竟然還是好端端站在屋頂上,並且鬼吼鬼叫地說自己下不來,拜托她救命。院子里的狼狗听到屋頂上的動靜,警覺地吠了起來,好在李婆婆還沒回來,否則可真能把老人家給嚇壞。一飛就飛上屋頂,這是什麼人啊?
或者,其實真正喝醉的是她,于是出現了奇怪的幻覺?可她明明只喝了一口酒而已啊。
正在冥思苦想間,只听「砰」的一聲悶響,盛暑不知怎麼地又跌落到牆邊的草垛上,引發了更大聲的狗叫。他撢撢身上的灰塵,一個鯉魚打挺利落地站起,還不忘拍拍胸口給自己壓驚。然後走到目瞪日呆的意暄面前,很高興地宣布︰「我沒醉,我真的飛起來了。」
意暄伸出兩根手指在他面前一晃,「這是多少?」
「二。」意暄把手指收回到自己眼前,仔細端詳。
「真怪,我也覺得是二啊。那這樣呢?」她將兩手食指交叉送到他面前。
「是十吧。」
「亂講,明明是十,哪里有十八?」也不等他辯駁,她右手食指頂住鼻子,左手把兩邊臉頰往上撐,做出一個豬頭的形狀,義問︰「這是什麼?」
盛暑看了她滑稽的造型半晌,才笑著道︰「很可愛。」
今晚上她好像特別……活潑。
「錯了!」她開心地公布答案,「你明明就喝醉了!這是豬!不是很可愛!」話說出口她才遲鈍地領悟出盛暑的意思,終于意識到自己在他面前做了一件多麼失態的事情,不由得悄悄羞紅了臉。
天哪,她真的喝醉了,竟然會在他面前扮豬頭!
惡狠狠地瞪了全身插滿稻草的盛暑一眼,她快步走開。
盛暑呆呆地看著她的背影,一頭霧水。
第二天清晨,意暄不情不願地捧著洗干淨的棉襖來到盛暑屋前——他們雖說住在一個院落,但意暄的房間在主屋,而盛暑則暫住在側面的空房里。
籬笆牆以內,從很久很久以前開始就是她一個人的地盤,她可以在這里愛干什麼就干什麼,心情沒來由沮喪的時候一個人悶在屋里幾天幾夜也不會有人打擾,天太冷可以索性裹了棉被下床走動,天太熱比如最近就可以穿得少少地晃來晃去還能在屋後的小荷塘里泡會兒水——可是現在呢?她滿臉不爽地看著毫無顧忌敞開的大門,躍人眼簾的就是光果著上身的男子,正坐在木板床上看他的寵物們嬉鬧——他堅持要和它們住一個房,說是沒它們在身邊睡覺都不安穩。真奇怪,他當初為什麼不在野外安家落戶算了?他倒好,整天打赤膊打上癮來似的,幾乎走到哪里都光溜溜的,她卻必須為了不被這人撞見衣衫不整的樣子,而在自家屋里包得密不透風,一想起來就覺得又熱又窩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