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暑中有真意 第5頁

作者︰叢闕

他把一張恐慌的臉僵硬地轉向她,手腳的動作不變,囁嚅道︰「這里……這里都是水,踩下去又軟綿綿的,我怕……我怕會陷下去——」

她忍住翻白眼的沖動,用力告訴自己第一次下地的人出狀況是應該的,不出狀況才奇怪。終于擺出盡量和顏悅色的表情說道︰「這里種的是水稻,既然稱為水稻,當然長在又有水又有土的地方,你可以放心地站在那里,不會陷進去。」

他腳下停止了踢蹬,手卻仍按在她肩上不肯放開,遲疑著道︰「你說的是真的?」

「真的,真的!你看大家不都站得好好的?」她沒有不耐煩,真的沒有,只是聲音大了一點兒而已,他至于一副受了委屈的樣子,怯怯地把手放開嗎?害得她心里怪愧疚的。

「你看好,割稻子很容易的,一會兒你就照我這麼去做。」她反手將幾桿稻子握在掌心,手起刀落,稻子便齊齊地倒在了水上。過了一盞茶時間,這畦地上已經沒有站著的植物了。

這時便有幾個小少年,爭先恐後地把稻穗收走,交給田埂上的壯漢將谷子打到籮筐里。

意暄見盛暑看得呆呆的直出神,走過去用胳膊肘抵了抵他的腰,「你看明白了沒有?」

他低頭認真地注視她那雙沾了泥巴的手,努力研究有什麼神奇之處造成那種魔鬼速度,卻始終不得要領,于是陷入冥思苦想。直到她有些急躁地再問一次,才發現自己正執著人家的手翻來覆去,一驚之下連忙甩月兌。

「對……對不住,我不是故意的……」

怎麼搞的,又臉紅。「我在問你學會了沒有,你道什麼歉啊?」這人腦子會不會真有什麼毛病?

盛暑清咳一聲,說道︰「我想我可以試試看的。」看樣子確實不太難,「但是可能沒你快。」

「那當然,我可是老手。」她有些得意地吸了吸鼻子,指著左邊的稻田道︰「你只要能把這畦割完,就已經很不錯了。」

他閉上眼楮回想一遍意暄剛才的動作,充滿信心地應聲「好」,大步走向目的地。

反手握住稻子——但是這些稻子怎麼像自己會跑似的,他剛抓住這幾棵,那幾棵就逃了開去,再抓,再跑,再跑,再抓。奇怪了,他的手明明比夏姑娘的大上幾乎一倍,怎麼反而人家抓得住他抓不住?盛暑一股不服輸的勁上來,把鐮刀插在腰間,蹲子兩手並用,才把一橫排的桿子險險地抱在懷中,穗兒上的谷子也在同時紛紛落入水中,宣告陣亡。

不管,抓住就已經很成功了。

他騰出一只手,把腰間的鐮刀抓在手中,調整了好幾個姿勢,終于讓鋒利的一頭對準稻桿,躊躇滿志地割下去——

咦?怎麼沒斷?

再割。

然後鋸。

還是沒斷。

怎麼回事?這把鐮刀是壞掉的嗎?夏姑娘一個不小心就拿了把壞掉的鐮刀給他?

他把鐮刀拿在手里看了又看,還是沒看出和夏意暄的那把有什麼不同,于是決定認為這種復雜的判斷必須有內行人才分辨得出真偽。

他想找夏意暄,卻發現她在另一頭正干得起勁,身後的稻谷更是放倒了一大片,看看自己身邊堅強挺立的稻子,不由得自慚形穢。

算了,還是自己想辦法吧。

他下意識地欲將雙臂交叉在胸前,可猛然瞧見手上滿是泥巴,忙又不迭地放下來。

呆滯地看著自己的手,突然間眼楮一亮。

鐮刀派不上用場,他用手還不行嗎?

拿定主意,大掌一拍,也不管爛泥濺上了臉和衣服,盛暑信心百倍地沖向稻桿。

沒多久,專心享受在夏天割稻子新鮮感的意暄,因為離事故現場最近,首先听到一個淒慘的悶哼夾雜著水聲從後方傳來。

回頭一看。

咦?分配給盛暑的稻田里怎麼沒有人?而且稻子還好好地長在那里。該不會是那小子偷偷跑掉了吧?

「盛暑?」

「我……我在這里。」一個沾滿泥的大頭從稻叢中探了出來,勉強可以看出臉上的痛苦。

她連忙扔下鐮刀跑過去,只見盛暑整個人躺在水田里,正掙扎著起來。

「你又在干什麼?」

「我……」他七手八腳地站起來,不好意思地搔搔頭,「我在拔稻子。」

周圍的村人們也因為看到她的動作往這邊瞧,發現意暄的臉色從來沒有這麼難看過。

「誰、叫、你、拔、稻、子、了?」

「我覺得這把鐮刀有問題,我怎麼割都割不下來——」盛暑說話的時候忽然覺得手臂上有點兒癢,隨手抓了一把,卻觸到了一個冰涼的、軟軟的東西,低頭一看,手臂上竟然附著一條小拇指長短的褐色蟲子。

「這是什麼?」盛暑不怕蟲子,所以也不驚慌。輕輕拉著蟲子的尾巴往上一拎,以為蟲子會被帶離自己的手臂,誰料它只是身子被拉長而已,卻仍是牢牢地吸附在肌膚上,未曾離去。

盛暑再添了幾分力道,那蟲子終于被拉開。他將蟲子放到水中任其自行蠕動而去,拍拍手準備繼續剛才的話題,卻因為瞥到手臂上流出的一股暗紅色血液而臉色發白。

好像……腿上也有異樣。他將左腿從水中抬起檢視——

那上面,爬滿了剛才看到的那種蟲子。

盛暑難以置信地看著自己的腿,又看看神色平常的意暄,顫巍巍地說︰「血——」

第三次,盛暑暈倒。

順便壓壞了一片茂盛的稻谷。

意暄終于升起把這只窩囊廢一腳踩扁的沖動。

天殺的,她當時是瘋了才會把這個人認做神仙!

第三章

在大伙兒的勸說下,意暄終于打消了趕人的念頭。第二天,盛暑被發配到祠堂前的曬谷場看守新收進的谷子,意暄則繃著一張臉和大多數人一起到田里去插秧。

盛暑心中有愧,一早就到了曬谷場。陸陸續續出現的同伴是十來個老得幾乎不能動彈的公公婆婆,以及前幾天上山砍柴時摔斷了一條腿的村長的小兒子盛過年——盛暑可以很輕易地從「大暑」和「過年」上推敲出村長起名的一貫思路。

餅年是個健壯的小伙子,看起來很得老人們的喜愛,但是對他的態度就比較冷淡了。

看谷子是個只要有手誰都能干的活兒,拿根竹竿驅趕飛來啄食的雀鳥就可以了。而由于松子的仗義相助,根本就沒有大伙兒的用武之地。惟一能做的事情,也就是閑聊。

「小伙子,你真的什麼事都忘記了?」老人坐在廊檐下,邊揮著扇子,邊用含糊不清的吐字問著話,盛暑听了好半晌才會過意來。

「是啊。」

「那你是從一生下來就開始忘記還是後來才發作的啊?」另一位老人感興趣地插嘴。

啊?

這個問題……有點兒听不懂。

盛暑還沒想好怎麼作答,一邊把腳擱得半天高的過年就懶洋洋地替他回了話︰「阿婆,一出生就開始忘記的那個叫做健忘癥,他這叫做失憶癥,是活到一半才把以前的事給忘了。」哼,就是這個失憶男的出現奪走了他清涼村最俊俏小伙的寶座!

活到一半?這個……怎麼听起來怪怪的?

「哦,那哪個比較嚴重一點兒呢?」老人們對盛暑報以同情的目光。

盛暑聳聳肩。「其實我也不——」

「當然是失憶比較嚴重!」過年又搶過話頭,「健忘癥那是天生的,從小習慣了也就好了;而他這種活著活著就把過去的事情都給忘了那才叫冤呢,看起來聰聰明明一個人,姓什麼叫什麼,從哪里來到哪里去都忘了個一干二淨,連割稻這種事情都做不來,真是——唉,悲慘哪!」過年簡直是一唱三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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