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不由己、身不由己……這句話段鳳鳴也曾對她說過。
為何兩人說來都是這般沉重,壓得她的心好痛?
段九……
要能觸踫,錦瑟才能感受到那個人的清緒、過去,但這次,她踫不到段九,依舊能感覺他深沉的無奈。無奈——就和段鳳鳴相同。
那是一種無法自己的壓抑。
段九的心好重,她的心好痛。
痛?!怎麼可能,她又不是人,心怎會有痛的感覺?而且那抹痛,教她難以形容,悶況得仿佛要將她拉進沒有盡頭的彼岸。
「嗯?」
什麼叫做「人」?
段九淺笑。「這問題我很難回答你,因為答案千百種。」那我剛剛听你說的話,心莫名其妙就跟著抽痛起來,這是什麼感覺?我明明就只懂得喜歡、討厭而已,但對那種痛……我無法形容。
「錦瑟,會有喜歡、討厭以外更多更多的感覺,這就是‘人’的感情了,‘忘了人世的一切’這樣對你比較好。」
忘不掉,是不是很……無奈?
她最常在段鳳鳴身上感受到這種感覺。
段九抬首望明月,半晌後,才輕道︰「是啊,人很無奈的。」
無奈的風、無奈的回憶、無奈的抉擇……
不!我看他們經常笑著,做人一定有做人的快樂,段九,你應該比我更清楚才是,在你的生命里,多少都會有開心的時候。對不對?
她不喜歡看見段九消極的模樣。
「開心……」
有的,他們全家都在一塊過年的時候,那時爹、大哥、二哥、娘都健在,那回憶很溫暖,然後他們一個一個離他而去,七哥也是……最後他面臨全家人的生死關鍵。
再也沒了、再也沒了。
「錦瑟,好夢易醒,等你將來有一天透徹明白後,會後悔的,身為樹精的你,就這麼靜靜地,哪兒也去不了,或許無聊,但如此的‘無憂’卻是我最欽羨的。得不到,永遠最好,記住我的話,不要輕易踏入人間。」
風,吹著,帶不走無奈,留下滿地悲傷,凌亂不堪。
段九,不要這樣……
她不喜歡段九變成這般冷冽,完全沒了過去那個朗朗少年的影子,真是官途險惡,才教他變樣嗎?
她想再進入段九的內心感受,這次竟遭到強烈的抗拒。
段九、段九!
她喊他的名字,段九的反應卻好似置若罔聞。
「錦瑟、錦瑟!你又休眠了嗎?這樣也好,知道人世太多事情不見得是好事,你就好好休息,假如有緣,我會再回來看你。」末了,段九折下一片葉子,放入手心內。「我以前只相信自己,但這次我希望能再見到你,錦瑟,保佑我,終有一日……希望我們會再相見!」
段九、段九——
任憑如何呼喚,段九已將心房封閉,再也听不見她的聲音了。
不久,有人走近段九。
「段大人,準備妥當,該起程了。」
多看幾眼,段九眼眸合上,一抹嘆息聲成了他的告別,再睜眼時,過去的溫柔不復,他的眸子帶著銳利的光,那是一種奮不顧身的覺悟。
不再猶豫,段九隨同下屬離去。
錦瑟怎麼追也追不上他,明明兩人距離相隔沒多遠,中間卻仿佛有道隔閡令她無法跨越。
最後。她朝他的背影吼著︰段九,我什麼都還不懂,你要上哪兒啊?段九——
她真的什麼都還不懂哪!
段鳳鳴寧死不活,段九走得也這般決絕,人心的確太復雜難懂了。
她真的、真的很想替他分憂解勞。
×××
這回,兩人同時清醒。
四眼對望。此時無聲勝有聲。
段鳳鳴訥訥地說︰「我沒死成。」沒有抱怨,僅僅陳述事實。
錦瑟睜著一雙無辜的大眼,看著他正慢慢回復的傷勢。「抱歉。」
「你剛剛說什麼?」段鳳鳴不太能理解自己听見什麼。
「我說……對不起。」鎊瑟心甘情願地說。
段鳳鳴咧嘴一笑。「要听見你的道歉,我還以為這輩子,喔,不,是到死前恐怕都不可能,怎麼突然開竅呢?錦瑟姑娘。」
善意立刻被錦瑟捆了捆丟開,她怒聲道︰「段九,你……」
戰火尚未點燃,錦瑟意識到自己說了什麼,火氣驀地降下,反倒是段鳳鳴,睜大眼直瞪著她的閃避眼神。
段鳳鳴扣住錦瑟的下顎。「看著我!」
錦瑟只得看著他。
「你偷看了我的回憶?」段鳳鳴聲音寒冽如冰,致使仲夏的夜晚格外陰冷,附近的蟬唧、蛙鳴頓時無聲,只剩潺潺流水。
段鳳鳴的眸子似火又似冰,看得錦瑟發顫兼冒汗。今天,她終于體會段風鳴的恐怖,那功夫是殺人不用刀。
「說偷看,太難听,我可是光明正大……」
「偷看是不是?」難怪最近她半夜偷潛入他房里,原來不是來殺他而是來看他的回憶。「錦瑟,你真不知好歹!我沒允許,你竟敢私自進入我的記憶里,真以為我不會發火嗎?」
錦瑟使力揮開他的箝制,耍賴道︰「是你不好,我想了解你,你卻不告訴我,我當然得另想他法,再者,我只是看看而已,誰教你對我一點防備也無……」不好,段鳳鳴臉色愈來愈難看,她少說兩句為妙。「總之,我已經看了,你也別小氣。不過,段九,你以前比較可愛單純喔。」最後,錦瑟仍然忍不住補上一句致命的話。
段鳳鳴氣得起身往前直走。
錦瑟說自己對她的防備低了?有這可能嗎?他對人向來警戒高,怎會讓一個中途闖入的詩精了解他的過去?
是防備低了嗎?
段鳳鳴逕自陷入自己的沉思中。
他是因為希望錦瑟結束自己的性命,因此對她特別,但可沒說她能爬上自己頭頂,真是放縱過度嗎?
段鳳嗚筆直往前,錦瑟跟在後頭,扯扯他的衣袖。
「生氣了?」她意在求和。
段鳳鳴甩袖,不理會她。
「別這樣嘛!不過就看了你的……」話沒說完,兩道殺人目光又直射過來,好……銳利啊,現在是殺人用目光就可以。「嗯,我跟你道歉、跟你賠罪。段公子,你剛受重傷耶,或許外表看不出來,但也不可能這麼快就好,何必走回去呢?讓我施個法,馬上就能……」
段鳳鳴停步、回頭,視線與她對上。
「怎……怎麼了?」她被盯得全身不太對勁。
「你真的本名叫錦瑟?」
「對啊,段鳳鳴,你是不是傷到腦子?」他倆也認識有段時日了,現在又問起她的名,不免怪異。
「你究竟看了我多少的記憶?」
錦瑟陪笑、諂媚,省略道︰「不多、不多,就你孩提時代而已。你有個幸福的大家庭,不似我,至今仍孤孤單單。說我幸福倒也是,世上能有多少個詩精呢?」十燁不是屬于她的,這點殘月不知提醒她幾千遍了。
什麼是孤獨的感覺,以前她不太了解,直到進入段府;她才能體會。
因為遇上段鳳鳴了。
段鳳鳴心底一怔,頭不回地說︰「還不快跟上!」
錦瑟開心地跑到他身旁,自然勾住他的手臂。「不生我的氣了?」
段鳳鳴悶不吭聲,面對錦瑟,他總是無力。
「那……能不能說說你以前的事情呢?」接下來,段鳳鳴肯定會徹底防範她,要繼續探他的過去可就難了。
「休想。」兩個字將她的期望打入谷底。
「段公子,你真的好小氣,段九就很可愛,天真善良到我都想抱抱他,你們明明是同一個人,怎麼相差那麼多呢?」錦瑟故意調侃,還想繼續的發言全在段鳳鳴的冷眸之下收回。
「你有見到我……七哥嗎?」
「你說段七嗎?見過一面而已。」听見熟悉的名字,段鳳鳴的眼眸黯下,目光始終落在段鳳鳴臉上的錦瑟略有發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