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養父母對她很好,但除了感激之外,她對他們沒有別的感情,我愛你這樣的話,她常常在說。
無情無愛的話,她覺得自己寂寞,說的越多越寂寞。
沒有任何愛她及她愛的人,會真情款款的對她說,我愛你。活著這麼不用真心,她覺得索然無味。
她多想哭啊!但她的眼淚對誰起作用呢!
小時候,母親天天哭,她的眼淚只對她起作用。于是她
陪著她天天哭。在繼父回來之後,她依舊能對著他笑,忽略她身上的傷痕,對著他笑。她只希望自己和母親的日子好過些。
而母親死了之後,她就再也不哭了,日子無波無瀾的過。在夢里母親的刀疤卻一天比一天大,幾乎淹沒了她。
她多痛恨母親啊!她可以帶著她走的,離開那個魔鬼,她們便可以重拾春天。但她不肯,她軟弱。寧可以淚光瀲灩度過自己僅剩的青春,也不肯搏命試一試。
結果呢?她走了,留她一個人度過殘酷的冬天。她心里的冰,越積越厚,漫天飛舞的雪,從來沒停止落過。
「吉妮——你在想什麼?」蜜羿甜甜的喚著。
吉妮回神,嬌嬌的笑。
「吉妮有沒有男朋友?」崔看著吉妮,心里憐愛極了。
「沒有。」
「沒有!怎麼可能。吉妮,你在開玩笑啊?」蜜羿嘟著唇。
「沒有。誰會對這樣的玩笑關心呢?太無趣了。每個人活著的需求不相同。交不交男朋友不影響我的生活,又何必交呢!」
「我的天啊!你在說什麼?好深奧哦!我听不懂。」蜜羿拍拍腦袋。沒有男朋友多寂寞啊!只有吉妮會這麼說。
午葉再次去看金先生,他的病情越來越嚴重,午葉開不了口,他沒辦法對他說,吉妮說的話。
他整個人幾乎是昏迷的,在清醒的時候,只能微眯著眼楮看著午葉。
午葉心想,即使他再壞,人都快死了。也沒有什麼事值得怨恨了。畢竟他也賠上自己的一生。
他和蜜羿打商量,要蜜羿去看金先生。
蜜羿單純,同情心豐富,一口氣就答應下來。
「你別告訴你母親,我怕她會反對。」
「反對?怎麼會!我媽最慈悲了,她才不會反對,除非那人跟我母親有恩怨。不過,會嗎?我母親那麼溫和。如果真有仇恨,一定是那人負我母親。」蜜羿很肯定的說。
「反正,你別主動對任何人提這事。OK?」
「OK!」
「你母親有沒有問你,關于吉妮的事?」
「沒有啊!要問什麼?我母親很喜歡吉妮。吉妮又聰明、氣質又好。誰都會喜歡她的。怎麼了?你不喜歡吉妮?」
「沒有,沒有。怎麼會?我的意思是你母親知道,你認吉妮做妹妹,有沒有表示什麼?」
「哦!我母親很贊成。多一個這樣的女兒,她很開心。她要我多跟吉妮學習。我送玉給吉妮的事我媽知道,她沒有說什麼。我媽還帶著吉妮逛街買衣服。兩人看起來很像母女,比我跟我媽站一塊還像。她跟我母親的氣質雷同。好像真是母女,我想問我媽,卻又不敢問。怕她罵我。
「午大哥,你為什麼不找吉妮去冒充呢?吉妮也熱心啊!她會同意的。」蜜羿自作聰明的說。
「吉妮太忙了,而且她對這樣的事,不感興趣。你不是比較喜歡戲劇化的人生?做這樣的事,對你而言,是助人又樂己呀。」
「是啊。你說得對。我們現在就去。」蜜羿興匆匆的拉著午葉。當然天真的她,是很好說服的。
「一定要照我交代你的話說。」午葉囑咐。
「知道了,導演。」蜜羿俏皮的搓搓午葉的臉。
午葉對蜜羿的外國作風可不習慣,卻又拿她沒辦法。
到了醫院,金先生罩著氧氣,不能說話。
看到蜜羿,神情卻是激動的,淚潸然落下。
蜜羿也感染了這樣的氣氛。她握著金先生的手。
金先生想說話,自己扯掉了氧氣罩。他的聲音微弱如蚊聲。
「你母親呢?你母親——」他氣喘的說著。
「我母親在台灣,沒辦法這麼快來看你。你要撐著。」
「我不行了。我的遺產——由律師處理,轉交給你們母女。我對不起你們。」
「您別說,母親早就原諒您了。您別說了。」蜜羿看著眼前這個垂死的老人,心里慌亂得很。
「年輕人——你要替我照顧她們母女,你要替我照顧她們。」金先生無力的舉手叫喚午葉。
「會的,我會的。」午葉接住金先生的手,用力的握。
金先生的脈搏微弱,他從枕頭底下抽出一封信,遞給密羿。
「給你母親的,我欠她太多了。沒能見她最後一面,是我最重最大的遺憾。我虧欠的,來生做牛做馬一定還她。」他老淚縱橫、歉疚滿襟。
蜜羿陪著他落淚。
那天晚上,金先生去世了。
午葉和蜜羿再趕到醫院時,金先生已蓋上白布。他安詳的走了。
蜜羿很傷心,感情豐富的蹲在床邊大哭一場。
「對不起,讓你目睹了一出悲劇。」
「不——,你別這麼說。他的親人呢?他真是個可憐的老人,走的時候,沒有半個親人在他身邊。他的遺產怎麼辦?你找到他的親人了嗎?」
午葉不知道該搖頭還是點頭。
吉妮絕不會接受他的遺產。她恨他入骨。
而崔身分不明,怎麼也不承認她和金先生及吉妮有任何關連!
這份遺產怎麼處理,他真是頭大。
很久沒夢見這樣的母親了。沒有愁愁的眼神,沒有密密麻麻的傷疤。那漂亮而有著甜蜜笑容的母親。
她在夢里流下了感動的淚。
那淚珠有人輕輕柔柔的吻著,輕輕柔柔的,像花瓣般的吻著。
她笑了,多年來第一次寬心,不用再去擔心,母親的疤痕,會日日夜夜的長大,大到她無法負荷。
不知經過了多久,她張開眼楮醒來,午葉竟然還在。
他溫柔的眼神盯著她,有點擔心的眼神。
她的心暖暖的,像冰溶化之後,陽光初升,那溫和的光線,給生命新的希望、新的氣象。
她笑著看他,真心的笑。那線條縴細而柔媚。
「你還在這?」她像是說給自己听的。
「是的,我還在。」午葉握著她的手。那漾著萬縷柔情的眸子,讓人寬心。
「你會一直在這里嗎?」她紅艷欲滴的唇,軟的像蜜桃。
「是的,你會同意我一直在這里嗎?」他的聲音,竟是羞澀。連他自己都意外。三十歲的人了,在一個年輕女孩面前,盡是羞澀。他有點感嘆,仿佛自己從來不懂愛。從來不懂!
她安安靜靜的點頭。
「在威尼斯看到的女孩,可是你?」他仍握著她的手。
「哪一次?」她溫柔的笑。
「你見過我很多次?」
她點頭。「除了有一次是在街上偶遇。其他的都是蓄意。蓄意的和你見面,嘉年華會的那個晚上,還有大運河劃槳。你記得嗎?」
「記得,都記得。記得你穿著那套摩登的亮橘色皮衣,那刁蠻的模樣,還有行在運河里,那藍紗的憂怨女郎,我都記得。你這個人總像謎,猜不透的。捉不住的。」
吉妮舉起自己的手,午葉正牢牢捉住的手。
「你瞧——你還說抓不住呢!」吉妮頑皮的睨視他。
「哦!這樣怎麼算呢!要這樣才算。」午葉張開雙手,像只八爪魚的摟著吉妮。
吉妮尖叫的躲東躲西的,怎麼都躲不掉。最後嘟著唇,呆坐在地。黑發亂亂的覆蓋著臉,讓人怎麼看都看不清。
午葉松手,幫她整理頭發。然後將她整個人抱起來,放在床上。輕輕的撫摩著她的臉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