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葉,你呢?陪我喝朝代威士忌如何?」崔一邊說,酒已倒入威士忌杯中。
午葉喝了一口。「這酒是陳酒?」
「還好。十二年算不算陳酒?酒放十二年如果算陳酒,那人呢?我們剛好差十二歲,十二年足以讓一個人成長,讓另一個人衰老?十二年?」
崔依靠著牆,深切的說,那懷里的心事,猜不透。她沉默了好一會兒,笑著走過來,問小桃子。「好不好喝?」
小桃子笑的像朵花。
「好喝極了。養顏美容對不對?我回去也要做給太太喝。」桃子的皮膚細致潔白,整個人純潔的像一張紙。
崔輕撫著小桃子的頭發。
「我二十歲的時候,也有著像你一樣,燦爛而天真的笑容。」
不知為何,午葉的心思,總被崔牽引著。听她說話。他的心楚楚酸痛。「阿姨——你結過婚嗎?「崔點頭。
「你有孩子嗎?」她又點頭。
「你是不是要問我,為何每次總見我一個人?」
午葉怔了一會兒,有點難為情,覺得自己問太多了。「我跟先生分居了,整整十四年,沒有辦離婚,我有一個女兒,在西德念書。」「西德?哪一個學校?」「海德堡大學,那是個古典的城鎮,我比較安心。」
「唉!為何婚姻帶給人的總是挫折?」小桃子感嘆。
「嗨!看看你。你只是個年輕的孩子,哪來這麼多憂慮。」崔訕笑。
「崔阿姨,你快樂嗎?」小桃子問。「崔阿姨,你別理她,她常常神經過敏,就問人家這類問題。」
午葉瞪小桃子一眼,小桃子嘟嘴。
「沒關系,我喜歡答。我十八歲以前跟二十八歲以後,快樂。前者是因為純淨天真,所以快樂;後者是因為平靜,以也快樂。」「那中間十年呢?」小桃子又問。崔沉思了好一會兒才說︰「那是黑暗期,不能回憶的黑暗期。」
崔穿了一身白,白色棉質的緊身洋裝。
可是小桃子卻問她。
「你喜歡穿黑衣嗎?」「喜歡。年輕的時候,尤其喜歡,喜歡穿黑衣,過刺激而神秘的生活。現在——不了,人老了,穿黑衣更顯老態。我就改穿白衣,過著看似空白卻平靜的日子。」午剛和崔是什麼樣的朋友,午葉並不知道。他只是有一回不小心遇見他們。午葉正準備避開,午剛卻叫住他︰「葉兒,這麼巧,這是崔阿姨。」午葉禮貌的問候。
而崔那天也是穿了一身白,那柔軟的白色絲緞松松的裹著嬌軀,低胸、膨袖顯出女性的墉懶與嫵媚。並不佩帶任何的華麗珠寶,只在腰際以別針和簡單的珍珠耳環呼應,最特殊的是,那以潔白蝴蝶連綴成長長的披肩,于清新、自然中散發高雅的氣質。這麼年輕、漂亮的女人,要喊她阿姨,午葉猶豫了好一會兒。
後來知道了她的年齡,覺得她一點兒也不像四十幾歲的女人。不論是她的身形或散發出的氣質皆不像,有時會覺得她說話的神情像孩子,不知為何會有如此奇怪的想法。有時甚至想告訴她︰「我一點也不想喊你阿姨。因為那對不起自己的感覺,我能不能喊你,就像你喊我葉一樣。」但午葉總開不了口,或者是根本沒機會開口。因為每次見面,崔總是站在父親身邊,偶爾有機會單獨見面,就像今天,身邊卻多了一個桃子。「阿姨,像你這麼漂亮的女人,一個人過日子,不寂寞嗎?」桃子又問了。
午葉實在不懂,她怎麼敢問那麼多敏感問題。而崔卻那麼不在意。從她的神情中,絲毫看不出她的不悅或憂傷。
一個四十幾歲的怨婦,不是嗎?
而為何她看起來一點也不像怨婦,這大概是她不老的原因。那她的落寞呢?藏到哪去了?
她拿起酒杯晃動,很平靜的說︰「寂寞有時候是好的。當你厭惡人群的時候,它是好的。」
「你喜歡一個人生活?」午葉問。
「我曾經害怕一個人生活,就像很多人都害怕生老病死一樣,而傷害最深的,永遠是人。往往是你最愛的人。如果有兩種毒藥,一瓶裝了寂寞,另一瓶盛滿傷心。你覺得應該選擇哪一瓶?」
她望著桃子。桃子那年輕的黑眸卻是茫然的。
「能不能都不選?」桃子答了最笨的答案。
「由不得你。人生的道路上,常常都由不得你。在古代皇帝迫妃子上吊,妃子就得上吊。而現在你做哪一件事,不用周遭的人來認同你?每個人吐一口口水,就足以淹死你。」
桃子點頭表示了解。
午葉的臉都紅了,因為他知道他問了最笨的問題,跟那些好奇而又愚昧的人們,有什麼不同呢。沒事就愛問。
你結婚了嗎?
有沒有小孩?
小孩念什麼學校?補了鋼琴、電腦,還是芭蕾?
先生做什麼的?一個月多少薪水?夠不夠買顆天然鑽石給你?開什麼車子?家里住了多少只老鼠?
是啊,好像除了這些話之外,就沒別的可以說了。而說了這些好像是關心的話之後,又怎麼樣?
身上不會多半塊肉。你家的金條還是你家的。無所助益。
可是每個人一樣愛問!然後胡亂的取笑或嫉妒一番。
所以午葉覺得愧疚。崔並不認為他和那些無聊的人們,有什麼不同。真關心和假關心,並不容易分辨。
而她的寂寞仍舊是她的。
崔燒了很多好菜,請他們吃晚飯。
而她的神情始終是愉快的。
小桃子卻說︰「會不會太叨擾你。」真是多余。
崔笑著說︰「不會。有時我是需要叨擾的。不然我會忘記自己還存在。」
是啊!人如果失去活著的感覺。那跟死了有什麼不同,只是軀體沒腐爛罷了。
「小桃子戀愛了嗎?」崔夾了蝦球給桃子。
「沒有。」桃子毫不考慮的就回答。
「我可以知道原因嗎?」她並不問為什麼?也不認為桃子沒對象,卻說我可以知道原因嗎?好像桃子是故意不戀愛似的。
「當你肚子餓的時候,你是不會注意周遭風景的。即使它美的像天堂,你也不會留戀。你只會希望快點找到食物,我想,這是很簡單的道理,我沒心情戀愛。」
午葉听完是那麼的心驚,仿佛他虧待過桃子。
但仔細詳想,他又何嘗善待過她!至少他從沒問過她這樣的問題。從不知道她心里的恐慌。
他的耳根禁不住的紅了起來。
「我年輕的時候,也這麼想,一個人在外國怎麼生存呢!
心里的恐懼可深了,而好笑的是當年認為是對的選擇,現在回頭看到全錯了,可是人生只有一次,根本回不去了。」她終于露出憂傷的面容。
「不管如何,人絕不能做出對不起自己的事。不然終究要後悔的。」她深深感嘆。
午葉在蘇雩的辦公室。呆坐。
蘇雩也不知是生氣不願理他,還是真的忙。
這年代做男人真悲哀。午葉不敢不耐煩。只是突然覺得自己像女人,像那些無所事事的女人,坐在老辦公室里等老公下班。
好不容易蘇雩忙完了,抬頭看他一眼。他還得裝出溫柔的微笑回應。
「才去了一個月嘛,怎麼不多玩會兒?」
午葉只好賴著臉皮說︰「想你啊!」
「是啊!去了——個多月才曉得想我。」那話里有責備的意思。
「哪是,我天天想你。我打過電話回來,他們說你忙。不然我早回來了。」
「是啊!十五天才來一通電話,你以為我不知道嗎?」
「好,是我不對。我人已經回來了,任憑你發落,要殺要剮隨你。」午葉只能這麼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