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依言走到桌前。
「坐下。」他從藥箱中取出一罐傷藥。
她愣怔了下,意會他是要替她上藥,立即出聲道︰「殿——咳!」喉部的灼痛感讓她不自禁地一咳,這才發現喉嚨像有千萬粒細砂在滾動似的。
「你要站著也行。」弋翅說著便伸手探向她的頸項。
她微顫了下卻沒有避開,但當他開始解開她束著高領衣飾的細繩時,她不得不再度開口︰「殿下……咳,我自己可以——」
「安靜。」他打斷她的話,手指沾了一點藥膏往她頸上輕輕涂抹。
很難想像這樣一個大男人會有如此輕柔的動作,她感覺涼爽的藥膏涂在肌膚上讓灼痛感倏地減輕許多,但他的手指在她頸際的游移,卻也讓她感到另一種更炙人的燒烙。
她幾乎沒發現自己的呼吸變得不順暢,她只知道自己全身僵硬得像座石雕,更糟糕的是他越來越往下移的手指,讓她驀地記起她頸上掛著的一樣東西。
她略微急切的道︰「殿下,我已經……嗯,好多了,您不必再——」
「別說話。」他再次打斷她。
她忍不住抬眼看他,他帶著迷離的專注眼眸朝她審視,才一眼,她立刻又垂下目光;就像九年前一樣,她明白自己無可自抑的又跌進他眼底。
而這次,怕是再無另一個九年讓她沉殿他對地下的蠱咒了……
弋翅手指滑過她的頸背,像眷戀不去的蝴蝶繼續輕緩的撫觸著她,突然他感覺到某個細鏈似的凸起物。
像被閃電擊中般,冰宿的反應是瞬即的。她向後退了一步,沖動又不敬的逃開弋翅的身前。
弋翅嚴峻的盯視她,觀察著她的表情,掛在她頸上的是什麼?她想隱瞞的又是什麼?是有關毒害典恩的證據?或是其他?
這九年來,他未曾間斷過地得知她一主一動,自從她接下譯武的職務後就幫典恩做了不少事,她卓越的能力與聰慧的才智在在讓他感到毋需有後顧之憂。他是信任她的,但方才的抗拒讓他不得不懷疑,她究竟在隱瞞著什麼?或者,她是為誰在隱瞞著?
其實他心里早就有數,知道誰會是這場謀殺的幕後主謀者,但他不敢相信的是,典恩竟會死在冰宿的保護之下!那麼,下毒的凶手與其主使者並非同一個人,而且凶手與冰宿必有一定程度上的關聯,否則不可能如此突發的就將典恩謀殺。
「過來。」他的語氣是不容抗辯的冷硬。
她眼里流露出抗拒,一動也不動。為何這男人總有辦法讓她最引以為傲的冷靜在一瞬間灰飛煙滅?她方才的舉止要是讓她的歷代祖先看到,怕是十次杖刑都不夠用來抵償這樣的忤逆。
他一個跨步就抓住了她,她不再反抗的任他將自己困在懷里動彈不得,她低垂下頭,雙手緊緊抓著領口。
「放開手。」
「殿下,請容許我保有個人的隱私。」她盡量讓自己的聲音听起來不要顯得過于無措。只是,她從來不曾與任何人有過這樣親近的身體接觸,他的胸懷讓她覺得自己像是陷溺進一潭深淵里。
「你要用強的?」他伸手扣住她的。
驀地,某種情緒上的叛逆首次被挑起,她緩緩抬起眼望進他的,「這是……命令嗎?」
「是命令。」他回答。
她看著他的眼神霎時變得疏離且遙遠,像是找回了她的冷靜般,她默默地放開抓著衣領的手,解下頸項上的鏈子,平穩的遞到弋翅面前。「那麼,是該還給殿下的時候了。」
如果先前曾有些許懷疑過她的忠誠,那麼在他看清她手中的物體後,也會像春陽化雪般消失無蹤,因為銀鏈上的墜飾是當年他給她的那枚戒指。
當然,這戒指並不能完全解釋她所有的抗拒行為,但卻可以證明她始終如一的忠貞。
弋翅墨綠的眼像飛上了一抹雲朵,柔軟了其中的冷硬;而那嚴厲的面孔則像灑落了一片朝陽,溫暖了其中的深黯。如果不是失去兄長的哀傷仍在,他的表情必定會如同春天的早晨般充滿班斕耀眼的色彩,令人深深著迷、難以抗拒。
他凝視著那戒指好一晌,雙手環在冰宿腰間,然後故意戲譴她似的開口問道︰「為什麼剛才不還?」
「貪婪。」她眼中不再有驚慌或閃躲,沉靜地回道︰「是屬下貪得無厭的想將如此珍寶據為己有。」
這不是事實,但連她都不知道該如何解釋她將戒指掛在頸上的原因。
她只記得,在初到王宮的那天夜里,她徹夜不成眠,但並非適應不良,而是在思索該將那枚戒指存放何處,最後她將它掛上頸子︰那是最不會弄丟的地方。原以為只要弋翅一回來,她就可以將戒指歸還,可是沒想到再次相見時,竟已過了九個年頭。
與弋翅在九年前的初遇,像她生命中的一響春雷,華麗又短暫,雖喚醒深藏在她心中的某種情感,但她尚不及琢磨體會,隨之而來的護衛職責就將她推向忙碌,讓她沒有多余的心思去探索對他的感覺。
可無法否認的是,隨著時間的推移,她漸漸習慣頸上的戒指,甚至到後來戒指已然成為她身體的一部分。而且,她只要一看見戒指就會想起他的狂傲、笑顏,每每凝望良久而不自覺。
如今弋翅回來,對她的態度依然是專制又無禮,她對這樣的人一向沒什麼好感,但他卻是個例外。他那英偉傲然、尊貴不凡的氣勢,足以吸引世間所有女子的芳心,包括她……
只是,她始終不願去正視這份感覺。
冰宿端著表情,刻意忽略弋翅的親近在她心湖所激起的波動,她淨顧著武裝自己,沒有察覺到他心緒上的轉變。
弋翅梭巡著冰宿的容顏,深邃的眼眸與她的定定對視著,「那你該將戒指賣了,而不是掛在你的頸子上。」他說完,又好整以暇的緩緩撫模她細致的頸項。
交還戒指的那一刻,她就有預感他不會輕易放過對她的質問。她握緊拳頭壓下顫抖,讓自己像個高貴的女王般直視他,「鑽石可以保值,我何須將之換成錢幣?」
弋翅不著痕跡地拉近兩人的距離,低聲問道︰「是嗎?保值?所以你決定將這枚頗具價值的戒指,放在一個你認為最寶貝的地方?」他慵懶的語氣像六月的醉人薰風。
他技巧的用曖昧不明的語意在套她,是想教她承認什麼?
「不,我是放在一個最不容易遺失的地方。」
「最寶貝與最不容易遺失,這兩者之間有什麼差別嗎?」
多看她一分,就會被她那清麗的容貌更吸引一層。歲月除了讓她在體態上變得更加成熟豐盈之外,她的本質並沒有改變多少,一樣的冷靜,一樣的堅強,增添的只有她眼中的那份聰慧,及更多的剛毅勇氣。
多少比她更高大健壯的男子,都會在他的凜然威嚴下屈服顫抖,而她現在如此與他面對面,仍然能將自己的情緒隱藏得極好,證明了她真的是一位堅毅如鑽石的女人,這樣的女人才有資格能與他匹配。
「差別在于前者用情,後者用利在收放物品。」冰宿答道。
弋翅漾開一抹帶著邪魅的淺笑,「是嗎?你用利在收放我給你的東西?如此一來,你教我該如何看待你的忠誠?」
他故意設下陷阱誘她往里跳,讓她身陷于兩面為難的境地,無論承認是情是利,她都是罪該萬死。
想了想,她緩緩吸口氣才道︰「請殿下原諒屬下的一時貪念,屬下絕不再犯。」
她將問題丟還給他,由他選擇她是為利為情,以及決定該殺她或者信任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