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風荷戀 第62頁

作者︰晨薔

「風荷出了什麼事,我們正想問你,」伯奇說,他看到亦寒驚愕的臉色,又補充道︰「我知道,這段時間你出門在外,不是你的責任。這個,我們暫且先擱在一邊不談。」

他見亦寒敞開的襯衣領口處喉結上下滾動,不停地在干咽著唾液,于是遞了杯涼開水給他說︰

「就在你電報到達的那天晚上,風荷突然提出,要我給她訂一張星期六的機票,她要到令超那兒去。我和淑容再三追問她原因,她就是不肯說出實情。」

猶豫了一下,伯奇又說︰

「我們最終同意了她的請求,給了她機票。」

伯奇的聲音和雙手像發冷似地在顫抖。而他的鼻尖上卻如出了一粒粒的汗珠。他考慮了一下,決定先不和亦寒提關于那張機票的來歷。他忘不了那威脅的話語︰不要和任何人提起今天的事,更不要追究我們是誰。否則……

為了鎮定一下自己的情緒,他兩手交叉叉著握成拳頭,繼續說道︰

「星期五,就是昨天,她到火車站接你,很晚才回家。到家後她對我們說,她改變主意,不去令超那兒了,她不想再一次帶給令超痛苦,而且,她說,她也不能褻瀆了你們倆之間的這一段感情。她當著我們的面撕碎了機票。我們還以為這是你起了作用。」

伯奇苦笑了一下,這笑是那樣淒然。

葉太太已低聲嗚咽起來。她用手絹擦著眼淚,說道︰

「今天伯奇去銀行了,婦女會有個活動,本來我不想去。但風荷一定勸我去……我真糊涂……」

伯奇輕輕拍拍葉太太的膝蓋,勸慰道︰

「這不能怪你……」

葉太太抽泣稍停,又接著說︰

「我一走,風荷就把外屋她的那些洋女圭女圭全裝到一個大提包里,吩咐呵英送到‘育民孤兒院’去。阿英覺得不對頭,風荷說︰‘我長大了,不再是玩女圭女圭的年齡了。你要不肯去,我自己送去。’于是,阿英也被她支走了。我在婦女會總覺得心里不踏實,午飯前就趕回來,比阿英先到家。可……風荷已不在了,只在屋里留下了這個……」

葉太太從口袋里掏出一張字條,交給亦寒。

字條上寫的是︰

爸爸、媽媽,我走了。請你們放心,我不是犯病出走,而是很清醒,比任何時候都清醒。

我不想說什麼感謝養育之恩一類的話,因為我知道,你們不需要。我只想再叫你們一聲,親愛的爸爸,親愛的媽媽,我只想再說一遍,我從來是你們的親生女兒!我盼著有一天,能再回到你們身邊。

請求你們,當亦寒問起我時,就說我去美國了。一定要讓他對我死心,一定,這樣他才會去尋求他的幸福!

保重!

女風荷叩上

亦寒讀完字條,霍地站起身來問︰

「這麼說,你們也不知道,她現在去了哪兒?」

「能打听的地方都去打听了……」伯奇沮喪地搖搖頭。

「我要去找她!」亦寒抬腳就走。

「等一等,亦寒,」葉太太叫住了他,「有些話,我考慮萬三。還是要對你說。因為我們知道你和風荷之間的感情……」

「請說吧。」

「風荷的出走,也許和你們家有些關系。在你去廣州的日子里,有一次她去你家老宅看書,幾乎半夜才回家。自那天以後,她就一直悶悶不樂。」

「去老宅?她一個人去的?」

「是的。」

「誰給她的鑰匙?」

「我們沒問,我們以為鑰匙是你留給她的。」

不,我沒有給過她鑰匙,亦寒想,我已懷疑風荷與老宅有神秘的聯系。但風荷又為何要出走?難道這也與老宅有關?

昨天我一下火車,風荷就要求去老宅。我真糊涂,和她一起在老宅呆了不短的時間,而且感到了她情緒不大對頭,竟沒有認真追究她的心事,沒有估計到她會采取這樣的行動!

她昨天始終沒有和我說起曾獨自到老宅看書的事,這是為什麼?她到老宅果真是去看書的嗎?亦寒的腦海里又浮現出他和風荷前兩次去老宅時發生的種種奇怪的巧合……

「去過你家老宅後沒幾天,就在這個星期二,接到你電報的那天,听阿英說,你的表妹嚴繡蓮來過一個電話。風荷接過電話後,情緒很不正常。當晚,她就提出要去英國的事……」葉太太繼續說。

亦寒紋絲不動站著。他想,看來我的預感是對的,風荷和我們家確實有著我不了解的關系。

「你再看看這個,亦寒,」葉太太拉開風荷書桌最下層的抽屜,「這是風荷留在家里,未帶走的,我也是才發現。」

她拿出了一個大紙夾。

這是風荷用來夾剪影作品的那種紙夾。亦寒接過來打開一看,就知道這並不是風荷曾拿給他看過的那個紙夾。

在這個紙夾里,有好幾張剪影,剪的是同一個女人,雖然姿態各異,但無一例外地披散著長發,模樣顯得猙獰恐怖。

「你再翻到最後,」葉太太提示他。

最後一頁,只夾著一張,那是一個梳著高高發髻的女人肖像剪影。看過前面的,緊接著再看這一張,任何人都能看出來,這個梳著高髻的女人,與那個披頭散發的女人,側面輪廓十分相像。

亦寒細細一打量,不禁大驚失色。臉上頓時一陣青,一陣白,又一陣紅得發燙。

媽媽!毫無疑問,這是媽媽的肖像,那些披頭散發的也是她!

「亦寒,你不在家的時候,我和你母親見過面,你不覺得這剪影和你母親……」

葉太太的聲音變得那麼遙遠,那麼迷朦,亦寒只覺得自己的心在下沉,下沉……

半年以後,在山東濟南遠郊的一個村莊。

站在村外的斜坡上,遠處影影綽綽可見一抹青山,

腳下不遠處,是一片被高大的樹叢圍繞隱翳著的瓦房茅

屋。

放眼看去,到處是綠油油的莊稼。今年春來風調雨順,麥子長得出奇的好。

村邊上一條小河靜靜地流過,一群小鴨子在水邊嬉戲玩

鬧。

夾著泥土清香的和風,吹拂著風荷長長的黑發。如今她一身村姑打扮,家機布的短衫長褲,藍底上印著白花的胸兜,和一雙手鞜的搭攀布鞋。

如果不是她皮膚特別白哲細女敕,風吹不皺,日頭曬不黑,如果她把頭發梳成一根大辮子或盤成發髻,那麼,就純然是個鄉下閨女或者小媳婦兒了。

太陽輝煌地照耀著,農人們在田里辛勤勞作。風荷負責給小姨一家人做飯,現在時間還早,她深吸了一口氣,邁著輕靈的步子向坡下走去。

離開繁華的上海,離開那個溫馨的家,已經半年了。半年來,她從江南水鄉的嚴家塘輾轉到了這兒。

離家越來越遠,但心中的思念卻如系風箏的細線,線軸還停留在當初的出發點,握在她無法忘懷的那個人手中。

哦,他現在怎麼樣了……

但是,風荷並不後悔自己的出走,因為這是唯一的選擇。

靶謝繡蓮帶她打听到了姑姑嚴氏的家鄉。那當然也就是她真正的故鄉,她那短暫的童年,就是在那兒度過的。

當她風塵僕僕趕到蘇州,又趕到嚴家塘的時候,第一眼看到的就是那片湖塘。那在睡夢中,那在玄想里無數次出現過的湖塘。

她終于找到了那幅水鄉風景畫,原來畫就在這兒,存在于大自然中。

雖然當時已近冬季,湖里的荷花、蓮蓬,早已蕩然無存,只剩下一些發黑的、枯萎的殘枝敗葉,她還是感到無比的親切。

這就是割不斷的鄉心鄉情嗎?這就是使一個游子夢魂牽縈、永難割舍的鄉土之情和他心中的根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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