整個下午。他們都在龍華寺附近的郊野漫游。
亦寒驚異地發現,風荷這個在城市里長大的女孩子,不但酷愛大自然,而且竟與大自然有一種近似心靈默契的溝能。
沿著一條小河,他們愈走愈遠。河水清清,看得見成群結隊在岸邊覓食的穿條小魚。
風荷不止一次停下來,蹲在岸邊,細看游魚,用手撩著水,咯咯笑著招呼亦寒快來。
如鏡的水面上,映照出風荷的倩影,天上的白雲,岸樹的綠蔭和在白雲綠樹間倏然來去的小魚,成了那倩影天然的背景。亦寒在她身後,都看呆了。
忽然,就在前面不遠,響起了幾聲「撲通」。
他們抬頭一看,只見幾個赤膊的小男孩爭先恐後地跳入水中,像一群受驚的青蛙。
鳳荷向亦寒一笑。亦寒明白,她是說︰瞧,我們驚吵他們了。
于是他們不再朝前走,找了一棵大樹,鋪了些紙,坐在那濃密的樹蔭下。
水面上露出幾個光光的腦袋,在朝他們笑呢。有一個調皮鬼,還用手放在嘴里,打了一個長長的 哨。
「他們這才叫跟大自然融化合一呢!」抱膝而坐的風荷,充滿了羨慕,「真想天天看到這白雲、綠樹和小河流水!」
亦寒兩眼望著遠方,遠方的岸邊有一叢叢蘆葦在微風中搖擺欠伸。他向往地說︰
「要是能到這兒來辦個診所,該有多好。」
「那,請一定要收下我,到你診所去當個護士。」
還沒容亦寒表態,三個只穿一條小褲衩,渾身淌著水的小男孩,來到他們身旁,爭先恐後地問︰
「先生、小姐,你們要蓬蓬嗎?」
「要菱角嗎?又女敕又甜!」
「荷葉要伐?」
風荷立刻被他們手中捧著的東西吸引了,多麼鮮女敕的蓬蓮、菱角和荷葉啊!
「我們要,都要!」亦寒看出了風荷的喜愛,已把手里的鈔票遞了過去。
「不要錢的。送給你們,」那個捧著一把菱角的小男孩把菱角往亦寒手中一放,帶頭飛奔而去。
另兩個孩子,也把東西放下,尾隨著跑了。
亦寒和風荷面面相覷。
只隔了一小會,三個孩子又回來了。各人手中捧著更多的蓮蓬和菱角。
「你們怎麼不吃?」一個小男孩問。
風荷剝開一個蓮蓬,亦寒掰開了菱角。這都是真正剛從池塘里采來的鮮貨,是城里人很難嘗到的,味道果然好。
「你們也吃,」風荷指指堆在地上的蓮蓬和菱角。
「我們不吃,我們吃得多了!」小男孩們笑著說。
風荷想起她和亦寒帶來的吃食,放在一個袋中,幾乎還未怎麼動用,有面包、牛肉干、巧克力糖。她掏出來放在紙上,說︰「這些,請你們吃。」
三個小男孩好奇地注視著這些吃食外面花花綠綠的包裝,誰也不好意思伸手。那個最小的男孩不自覺地把右手食指放進自己嘴里。
亦寒莞爾一笑,把那些吃食包了起來,然後把這個大紙包往最大的男孩手中一擱,說︰「帶回家去吃吧!」
三個小男孩羞怯而高興地笑著。捧著紙包一溜煙跑了。
望著小男孩跑去的方向,一抹憂郁和惆悵掠過亦寒的面龐,眼神變得嚴肅起來。他想起了自己和男孩們一般年紀時的童年歲月。
半晌,一般撲鼻的清香把他從復雜的思緒中拉了回來,低頭一望,一只長著縴縴玉指的手掌中,放著幾顆碩大而肥女敕的蓮子,正舉在他的嘴邊。
「吃吧,」風荷輕聲地說,仿佛她的思緒也跟著亦寒神游了一番,帶著萬分的理解,她溫溫柔柔地凝視著夏亦寒。
舒暢的微笑從亦寒眼底唇邊漾開,憂郁和惆悵剎時被驅趕得無影無蹤,他握住那溫軟的小手,掂起一顆蓮子放入口中。
直到夕陽西下,炊煙四起,亦寒和風荷才戀戀不舍地離開鄉野,騎車回城。
郊區已經遠遠落在後面,腳下是筆直的柏油馬路了。
風荷忍不住問︰「早上你不是說還有一個精采節目嗎?」
亦寒笑著說︰「別急,五分鐘內就可揭曉。來,這兒拐個彎。」
他們走上了一條小叉道,又拐進一條深深的小巷。
一幢黑漆大門的古舊住宅,門前一對小小的石獅子。靜靜地呈現在他們面前。
「到了,這就是我的精采節目!」亦寒說著跳下了自行車。
從進入這條小巷起,風荷心中就有一絲不太舒服的疑惑︰這是什麼地方?仿佛在哪里見過?
「這里現在成了我的私人別墅,里面有我最珍貴的收藏。我想帶你參觀一下。」亦寒興沖沖地說。
「亦露,下次再進去吧,」風荷自己也不知為什麼,推辭的話月兌口而出。當她注意到亦寒失望的神色時,馬上又解釋道;「太晚回去,媽要著急了。」
亦寒看到風荷臉有倦色,不禁在心中自責︰風荷這麼一個嬌柔的少女,怎能像你那樣永不會疲倦?亦寒呵,和女孩子打交道你太沒經驗,太粗心了!
他把已掏出來的大門鑰匙放回袋里,關切地問︰
「回家還有不少路,你騎得動嗎?我們去叫一輛出租車吧。」
「不用,我能騎得動,我喜歡騎車。」
他們很快退出那條巷子,騎車向市區進發。
已是萬家燈火的時候了。
巳經是晚飯時分,孩子們一個也不回來,家里顯得冷冷清清,季文玉心里很不痛快。
亦寒是早說好了的,今晚老同學聚會,不能回來吃飯。誰知剛才繡蓮也從學院打來電話,說要準備考試,不但不回來吃飯,這兩天都不回家來住了。
難道真讓菊仙姐說對了?
幾天前,她對文玉說起,繡蓮最近心里有疙瘩,而且可能跟亦寒有關。
是啊,亦寒是不好,到龍華寺去玩,為什麼不帶繡蓮?這兩個孩子從小相處,就像自己跟文良哥一樣,也算得是青梅竹馬,相親相愛,如果能終成眷屬,結成百年連理,那該多好!
文玉想到這里,不禁觸動了自己的終生憾事。她覺得自己對不起文良哥,耽誤了文良哥,也害苦了文良哥。他至今不肯結婚,而一心一意幫夏家做事,那真正的原因,只有文玉心里清楚。
可是,文玉又有什麼辦法可以改變這一切呢?看來只有把這遺憾和歉疚帶到墳墓去了。如果人真有下一輩子,無論如何要好好報答文良哥。
說也奇怪,想到誰,誰就來。文良提了一大簍荔枝來了,說是讓文玉他們嘗嘗鮮。
「哥,吃晚飯了嗎?」
「沒吶,我緊趕慢趕,就是想趕上你們的晚飯呀。亦寒,繡蓮他們呢?」
「他們都有事,不回來。菊仙姐,他大舅來了,開飯吧。」文玉一面回答文良,一面向廚房招呼。
飯桌上,文良見文玉情緒不佳,忍不住必切地問長問短。
「文玉是在為孩子們操心哪,」菊仙對文良說.
「怎麼?出什麼事了?是亦寒還是繡蓮?」文良一連三個問號,他一直很關心這兩個孩子。
「就是他們兩個的事呀,唉——」文玉接過話頭,把自己的想法、目前兩人的狀況,以及菊仙的觀察都敘述了一遍。
文良慢慢地喝著一杯黃酒,耐心地听著。
他沒有兒子,這輩子也不打算再結婚,亦寒從小在他身邊長大。因此在他感情深處,實際上把亦寒當作了兒子一般。他愛亦寒,一心一意希望他出人頭地,家庭幸福。亦寒在事業上一帆風順,他深感欣慰。亦寒和繡蓮兩小無猜,情投意合,他相信他們會成為美滿的一對。他不止一次想過︰但願他們別像自己和文玉這樣不幸。
所以,今天當他听到亦寒和繡蓮之間生了隔閡,確實有點吃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