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風荷戀 第6頁

作者︰晨薔

就這樣僵持了一周。夏中範突然宣布,他在南洋有筆生意,要出門較長一段時間。他悄悄留下一筆錢給文玉,又去徐家匯看了看亦寒,就離開了上海。

夏中範走後,文玉的日子更難過了。嚴氏總是沒事找事,指桑罵槐。文玉實在忍無可忍也跟她吵過幾回,可是,這改變不了根本的局面,嚴氏總是「大」的,文玉總是「小」的。嚴氏唯一不爭氣的是她的身體,她的病愈來愈重,一天下床的時間不如在床上的時間多,有時竟一連幾天不起床。可是,她躺在床上照樣作威作福,許多事情不要季媽,而偏要文玉去做,擺出一一付你是「小」的,就得服侍我的架勢,好象時刻在提醒文玉︰別忘了你本是我的丫頭!

有一次文玉回徐家匯看孩子,母親對她說︰

「玉兒,本來老爺在家,我不贊成你回來住。現在,既然老爺出門了,你就來和我們同住吧,何必天天看那女人的臉色。」

文玉這回卻堅定地搖搖頭,說︰「娘,這些年我可算看清了太太的心思,她恨不得把我趕出夏家,恨不得我死。我偏不讓她稱心!現在,那兒就是我的家,我偏不走。」

看著母親滿臉憂慮的神色,她又勸慰說︰

「娘,你放心,有菊仙姐在,我們倆有伴,太太也不敢拿我怎麼樣的。」

自從祭祖那天後,嚴氏也一直在心中盤算著一件事。

她是獨生女,沒有兄弟姐妹。母親也已病筆,如今鄉下只剩老父親一個人。她的父親嚴華堂是家鄉嚴氏家族的族長,在當地頗有勢力。因此,幾年前,當嚴氏對自己的生育能力完全絕望後,就要父親在老家幫她物色一個本族的佷子由她領養。但嚴華堂來信說,這事有些麻煩,他們嚴氏家族男丁不旺,男孩家家金貴,很難找到合適的。

這事兒就拖下來了。祭祖那天,嚴氏見到夏亦寒,突然感到一種威脅已迫在眉睫。她仿佛看到自己的家產(她從來認為夏家是靠她嚴家才發達起來,夏家的一切都應算是她嚴家的)不久以後就要落到夏亦寒手中了,這是她決不允許的。看來,領養一個屬于她的孩子來繼承家產,已不能再拖延了。

于是,一封快信寄往蘇州鄉下。她再次要求父親趕快幫她找一個嚴氏本家的孩子送到上海,沒有男孩,女孩也行。

嚴家塘距蘇州市大約二、三十里,村里人家大部分姓嚴,由此得名。據說嚴家祖上出過不止一個翰林,也放過道台,做過縣尊,曾有過十分顯赫的時期。但近年來卻不可收拾地淪落了。上海、蘇浙一帶城市興起,商貿發達,族中男子棄文經商的越來越多,再不把代代相傳的祖上基業看重,稍有點本事,誰不想往外飛?加上江北連年逃難來的農戶落地生根的倒不少。相形之下,嚴氏家族的勢力是越來越薄弱了。

夏太太嚴氏的父親嚴華堂從三十多歲起就繼承父親充當了族長。他眼看族中的青壯年被外邊世界的繁華新穎所吸引,紛紛遠去,弄得嚴氏家族只剩下些老少孤寡,顯出一副頹敗垂亡的景象,卻無回天之力,其心中的痛苦可想而知。

嚴華堂常獨自怨恨上天對嚴氏家族過于苛待。最要命的是族中男丁不旺。拿自己這家來說,三代單傳,到了他,更是除一個獨養女兒外,竟然無得子之福。

為了求得子嗣,他和他的老婆什麼事兒沒干過?菩薩也拜了,簽也求了,多難吃的藥也喝了,到頭來還是膝下空空。沒有辦法,只好把女兒當男孩養,寄希望于未來的外孫吧。

女兒遠嫁上海,他拿出不少家產作陪嫁,一手幫女婿開了幾爿店。說實在的,這其實也是他的夢想。如果他不是獨子,沒有接替父親做什麼族長,他也早就仿效那些叔伯兄弟和本家子佷們,離開這個令他厭煩的小鄉村了。

不幸的是,自己的寶貝女兒比她媽還不爭氣,不但連個丫頭也生不出,而且竟連一次象征性的「有喜」都沒有過。這成了嚴華堂的一塊難以言傳的心病,每念及此;便郁郁不樂,搖頭長嘆。

兩年前,老婆病筆,偌大一座宅子,除了一男一女兩個幫佣的長工外,就只剩他孤身一人。身體一年不如一年,生活了無意趣。也曾起過到上海和女兒女婿同住的念頭,又怕族里人笑話他是到女兒那兒寄居。想來想去,他只得認命,準備老死在這困了他一輩子的家鄉。

這陣子嚴華堂的咳嗽氣喘犯了,成夜不能躺臥,不能入眠,只好斜倚在床榻上呼哧呼哧喘氣。那天,他讓長工阿庚到十里路外小鎮上請來一位當地有名的中醫,吃了幾副藥後,這兩天才覺精神稍好一些。

午飯時喝了一小碗粥,嚴華堂正半躺在床上養神,阿庚拿了封信進來。一看信封,就知道是女兒寄來的,他從床上爬起來,抖抖地用剪刀開了封,抽出信紙細讀,原來是女兒決心領養一個孩子,要他趕快在族里物色一個,沒有男孩,丫頭也行。

嚴華堂頹然嘆氣,躺回床上,信紙卻仍捏在手上。他微微闔上眼皮,在腦中把還留在本鄉的同族,象過篩子似地一戶一戶過了一遍。沒有啊,實在沒有合適的啊!他覺得女兒給他出了個大難題。

驀地,一個小女孩的身影在他腦海中一閃。

那是兩個月前吧,本家佷兒喜官的寡婦春芹發病死了。因為是個死絕戶,他以族長身分去點收房產,才知道他們留下了一個女孩,不過三歲左右,倒長得蠻討人喜歡的。這個無根無絆的孩子,不是正合女兒的要求嗎?想到這里,嚴華堂一挺身子,叫道︰

「阿庚、阿庚!」

「老爺,有什麼吩咐?」阿庚匆匆跑了進來。

「兩個月前,死了的那個繡娘春芹,她那個小女孩叫什麼名字?」

阿庚沒想到老爺會問起她,愣了愣,才遲遲疑疑地說。

「老爺是問繡蓮?」

「對,是叫繡蓮,」嚴華堂想起來了,「她現在怎麼樣?記得當時是被林阿發的女人領走的。」

阿庚以為老爺關心孤女,心里很是感動,忙把他了解的情況,做了詳細匯報︰

「繡蓮過得蠻好。春芹在世時,孩子就認了她家隔壁阿發嫂做了寄姆媽,現在林阿發家待她跟親生囡一樣。也是繡蓮討人歡喜,又聰明、又靈巧,那張小嘴可甜了,見了我……」

「別嗦了!」阿庚正說得起勁,突然被打斷,「去,把林阿發給我叫來,」嚴華堂吩咐道。

阿庚奇怪老爺怎麼會突然想起苦命的春芹留下的孩子,又為什麼要叫林阿發來?他本想問一聲,見老爺面孔鐵板,終于什麼也沒敢問,就退出屋來,直奔村東頭去了。

傍晚時分,阿發才垂頭喪氣地從嚴華堂家出來。

阿發嫂見他進門,忙問︰「嚴老爺叫你去做啥?」

阿發嘆口氣,落座在板凳上。他看著繡蓮和自己的兒子小牛在屋里玩得正高興,一時不知說什麼好。

「你這個死鬼,回來一聲不響,到底怎麼啦?」阿發嫂的粗嗓門響了起來。

「嚴老爺說,他在上海的女兒要領養繡蓮。過兩天,他就來領人,親自送孩子去上海。」

「什麼?」猶如晴天打了一個霹靂,阿發嫂一下子呆了,稍停,她猛地沖到阿發面前,抓住他的肩膀狠命地搖。

一面大聲地喊道︰「我不答應,我不給!」

她的喊聲把兩個正在玩耍的孩子嚇呆了,他們緊緊依偎著,驚恐地看著面前這兩個大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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