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應該找她好好談一談,使她振作起來,」繼宗每次一閉上眼楮就想起那天晚上白蕙悲憤欲死的神情,想起白蕙抱著頭發出的淒厲喊聲︰「不,不,讓我自己想一想……」她究竟想得怎麼樣了呢?
多麼想給白蕙更多的安慰,更多的幫助呵,尤其是在她接二連三地遇到不幸的時候。這種時候才更需要朋友啊。
幾天來,高燒、頭疼和整個軀體的酸痛,常常使他的意識處于一片混沌茫然之中。那被他用理智和意志強行壓抑下去、禁錮起來的愛情卻獲得了釋放。無情的病魔在這里竟扮演了愛的使者和保護神。想當初,繼宗費了多大的勁,才硬是把對白蕙的求凰之渴扭轉成手足般的感情。現在看來,他的心不過是自欺欺人地加上了一把紙鎖而已,簡直不費吹灰之力就可以掙月兌。這也是他盼望早日痊愈,急于要同白蕙談的一件事。
不過,白蕙在他心目中太崇高、太完美、太神聖,就算他鼓足勇氣把話說出口,結果究竟怎麼樣,當然全听她的意思,他是絕不會勉強她的。即使在神思悠忽之際,這一點在繼宗頭腦中也毫不含糊。
于是,常常是這樣︰帶著對白蕙的百般思念,帶著病好以後馬上去找白蕙的憧憬,繼宗朦朦朧朧地睡去……
是誰走到了我的床前?原來是繼珍,她身後那個苗條的倩影又是誰?
白蕙,是你,你怎麼知道我病了!你從哪里來?
哦,她把她的手按在我的額頭上了。她的手好涼啊,一定是因為剛剛從外面進來的緣故。今天的氣溫是多少?白蕙,你為什麼不多穿一些衣服,不戴上一副手套!
我挺好,我沒事,只是稍微有點不舒服,你不要擔心。醫生說了,不是什麼大病。
不要這樣憂郁地看著我,不要這樣皺緊眉頭。對我笑一笑,你不知道,你笑起來,那兩個淺淺的酒渦,多麼可愛,多麼動人!笑吧,我希望你永遠都高高興興地笑著。
呵,真舒服,好象服了一劑靈丹妙藥,我那糾結的、發痛的心現在舒展多了,也不疼了。
謝謝你,白蕙。允許我再叫你一聲︰蕙,好嗎?蕙,我心愛的蕙,蕙,蕙……
白蕙在繼珍陪同下離開繼宗的房間。好久好久,她的耳邊還響著繼宗那含混不清的叫聲︰蕙,蕙……
他是在叫我嗎?他在昏睡中這麼叫,究竟是夢見了什麼?
看來繼珍的話是真的。她說繼宗一連幾天,只要閉上眼楮就會不時地叫我。看來她並沒有騙我。唉,繼宗,可憐的繼宗,你又何苦呢?
繼珍請白蕙月兌了大衣,在自己房間的小沙發上坐下,又叫張媽沖來兩只熱水袋,一人一個捧著焐手。然後端出自己的糖果盒、餅干箱—一擺在白蕙面前,熱情地讓她吃。
繼珍決心趁熱打鐵,今天跟白蕙開誠布公地談一談。
「白小姐,你看我們家,打爸爸去世以後,多冷清。」繼珍平時說話很少繞彎子,今天算是動了點腦筋,從這里入手。
樓下客堂間里,「當」的一聲。那個老式自鳴鐘倒還在堅守著自己的工作。悠悠的鐘聲在寒冷的空氣中慢慢擴散,使蔣宅愈益顯得空曠靜寂。
「是啊」,白蕙點了點頭,看繼珍很難過的樣子,便找話安慰她︰「你比我強,不象我孤單單一個人」。
「可是,哥哥的身體實在讓人擔心。我老實告訴你,你不會害怕吧?」急性子的繼珍來了個急轉彎。
「你說吧。」
「醫生背後對我說,哥哥得的叫類風濕心髒病……」
「什麼?」
「類風濕,種類的類。這是一種很厲害、很難治的病。」
白蕙還是第一次听說這種病。她現在對疾病有一種本能的敏感︰媽媽得的是一種奇怪的肺病,不是結核,卻比結核還要命;繼宗又是一種怪病,難道也是致命的嗎?人類什麼時候才能不受病魔的折磨呢!
「醫生說,這種病現在還沒有特效藥,只有靠自己調養,不能勞累,著涼。最重要的是情緒。弄得好,活幾十年沒問題。弄不好……會引起猝死。」繼珍已經眼淚汪汪了,她並沒有夸張,醫生確實是這麼說的。
「這麼厲害!」白蕙不禁輕輕地叫了一聲。
「可是,爸爸死後,哥哥比過去辛苦多了。又沒人幫幫他。」繼珍說著,更傷心起來。
說實話,他們兄妹早年喪母,感情還是很深厚的。自從哥哥得了這個病,繼珍確實難過,也很為哥哥的身體操心,總想最好能有辦法,使哥哥能健康地活下去。因此,當她听說西平與白蕙不得不分手的情況後,很快就有了一個主意,而且,她覺得這個主意無論對哥哥,還是對白蕙,都是有好處的。此時,她邊說著哥哥的病情,邊瞟白蕙一眼,看她反應如何,以便決定下面怎樣進入正題。
「幸好他有你這麼個妹妹,」白蕙說,「還有張媽。」
這也是繼珍料到的。她說︰「張媽老了,而且畢竟是外人,至于我,我……」
「你怎麼啦?」白蕙的手本來在輕輕地揉著包在熱水袋外面的那層布,听繼珍突然支吾起來,不禁停下來問。
「白小姐,你我是熟人,好朋友,我也就不瞞你了,我還沒對任何人講過,連哥哥都還不知道呢,」繼珍下決心似地道︰「我就要結婚了。」
「結婚?跟誰?」白蕙問。
「你也認識的。就是哥哥的朋友,那個開游樂場的秦一羽。他盯得我好緊呵!」繼珍在羞澀之中流露出更多的興奮。
秦一羽,白蕙想起來了,就是那次在游樂場見過的身材不高,兩眼滾圓、長著兩撮小胡子的青年人。他跟繼珍倒很般配,就是不知道他是不是比繼珍略矮幾分。
「那我該祝賀你。真的,真心地祝賀你。」白蕙一只手拿著熱水袋,一只手在繼珍手背上拍拍。
「謝謝你,白小姐,」繼珍含羞地笑了,「我們舉行婚禮的時候,你一定要來。我想請你作我的儐相,可以嗎?」
白蕙點頭同意了。
「謝謝,」繼珍說,「可是,我還有一個請求。」
「什麼事?」白蕙隨口問道。
「結婚以後,我就要搬到秦家去了。一羽是他家長子,他爸媽的命根子,絕對不會讓他在外邊住的。所以我想,我想請你,跟我哥哥結婚。由你來主持這個家。我走了,也就放心了。」繼珍一口氣把主題點了出來。
「這……」白蕙哪里會想到她會突然提出這個請求。
繼珍見白蕙面有難色,趕緊接著說︰「我哥哥這個人,你是知道的。他是那麼愛你,愛得深極了,痴極了。真的,我早看出來,還是從他第一次見到你起。但他這個人笨嘴拙舌,老實過分,話到嘴邊也說不好。其實他比西平更早認識你,也更早愛上你。你剛才不是听到他在睡夢中叫你嗎?他心心念念都在你身上啊!」
讓白蕙說什麼好呢?她只能低著頭,听繼珍滔滔不絕的訴說;「那天晚上,他從你家回來,知道西平為什麼離家出走,他氣得成了什麼樣子,他為你生氣,為你著急啊。可能就是因為受了刺激,又受了點涼,才發起病來的。我哥哥是個好人,你也是個心地地善良的人,而且,你又沒別的親人,也怪孤單的。我保證你們結合在一起,會過得幸福的。我也保證尊重你、听你的話,我會做一個賢惠的小泵。」
白蕙頭腦里亂極了。這算什麼,代她哥哥來求婚!
「咕咚」一聲,繼珍因為只顧說話,忘了熱水袋,熱水袋從她膝上滑下去,掉在地上。白蕙剛想彎腰幫她去揀,繼珍已搶在前面。使白蕙大吃一驚的是,繼珍竟順勢跪在了自己面前。繼珍不去揀熱水袋,卻緊緊抓住白蕙的雙手,淚流滿面地說︰「求求你,白小姐。救救我哥哥,只有你能救他,只有你能延長他的生命,只有你能給他幸福。除了你,他是任何姑娘都不會娶的,你不肯嫁他,他就只有一個人孤獨地過一輩子了。求求你,發發慈悲,答應了吧。你不答應,我就不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