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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蝴蝶蘭 第72頁

作者︰晨薔

咖啡館老板竟然還記得他們。他們坐在第一次坐過的那個座位上。所不同的是,那次他們是對面坐著,這回卻是坐在一側。西平緊緊地摟著白蕙,白蕙也不再躲閃,而是那樣信任,那樣幸福地靠在西平身上,一邊欣賞著老板特意為他們播放的貝多芬的《月光奏鳴曲》,一面快樂地听著西平絮絮的情話。

他們在新民里白蕙的小屋里告別。回到家中,西平仍然保持著快活而興奮的心情。他輕手輕腳地上樓,以免驚吵別人。路過文健書房,見里面亮著燈,他忍不住推門伸頭一望。原來爸爸媽媽都在,大概正在商量自己提出的要求吧。西平正想關上房門走開,方丹叫住了他。「進來,西平,你爸爸正要找你有話說呢。」

西平高高興興地跨進書房,隨手把門關好,叫了一聲「媽」,又叫了一聲「爸」。

可是丁文健一開始就背對著西平,現在還是沒有轉過身來。

西平不解地朝母親看了一眼,方丹用目光鼓勵他再叫文健。

「爸,」西平走到文健身後,「你有話就請講吧。」

文健這才動作遲鈍地慢慢轉過身來。明明西平就在目前,他卻兩眼茫然失神地避過西平,把目光投向旁邊。

「西平,我和你媽商量了,不能同意你的要求。你和白蕙不能結婚。」文健終于開口了,他雖然說得很輕,但在西平听來卻簡直象是轟鳴的雷聲。「為什麼?爸爸,為什麼?」西平急切地追問,這是文健、方丹都曾預料到的。

方丹見文健已經開了頭,便想抽身走開︰「西平,別著急,你爸爸會詳細講給你听的。我先走了。」

「不,媽,你別走!」西平叫起來,「今天我要在你們兩個人面前講清楚,我非娶白蕙不可!」

方丹朝文健投去一瞥眼光,那意思是︰瞧見了吧,快把你的理由端出來吧!

文健當然明白什麼樣的理由才能有效地擋住西平的請求,可是,那是容易出口的嗎?他象一頭等著挨宰的牲口那樣呆站在那里,白白消磨著時光。

「媽,你沒跟爸講我的想法嗎?你昨天不是同意了嗎?」西平按照慣例向方丹求援。

但方丹說︰「可是,你爸爸有絕對不能讓你倆結婚的理由啊。」

「爸,你有這樣的理由嗎?究竟是什麼樣的理由?」西平一下子沖到文健面前,抓住他的雙手,兩眼炯炯地盯著他問。

在兒子如火的熱情和緊迫的追問面前,丁文健再也無法匿藏、無法躲避、無法延宕。他咬了咬牙,恨恨地瞥方丹一眼,然後對西平說︰「這是爸爸的一個錯誤,平生所犯的唯一一次過失。」

「我不明白,爸爸。」西平說。

「你和白蕙不能結婚,因為……因為我是你們兩個人的父親。」文健終于說了出來。「什麼!」西平驚愕地撒了文健的手,猛地往後一跳。他懷疑自己的耳朵出了毛病。

但丁文健卻以沉痛的口吻繼續說道︰「是的,西平,你和白蕙實際上是同父異母的兄妹。」

這一次絕對不是自己听錯了。西平象被晴天霹靂打中似地愣在那里。突然,他惡狠狠地問文健︰「你敢肯定你沒有搞錯?」

文健低著頭,不敢看西平︰「我從巴黎回來,第一眼見到白蕙,就產生了懷疑,後來我派人專門調查,證實了。」

西平被徹底擊垮了。但他仍象一個快要溺死的人,想抓住一根救命草似地,他轉身面對方丹,滿臉猙獰,聲音發顫地問︰「這是真的嗎?媽,你說!」西平可怕的表情把方丹嚇住了。她扳住他的肩膀,用力搖著,象是要把他從夢中搖醒︰「孩子,別傻,天底下好女孩多得很,難道非得白蕙不成!」

「你是說,白蕙她真的是我妹妹?」西平不顧一切,固執地追問。

「孩子,你要承認事實呀。」方丹說。

西平突然對著方丹吼起來︰「那你為什麼不早告訴我,為什麼!」

方丹只好哄他︰「我也是剛剛知道啊。」

「西平,原諒爸爸吧,」文健走過來訕訕地說,「這是沒有辦法的事……但你畢竟多了一個妹妹。」

「妹妹,妹妹。哈哈哈哈。」西平放聲大笑起來,他笑得那麼響,那麼狂,書房的牆壁都仿佛被他的笑聲震得嘩嘩直響。猛然,笑聲停了,西平象一頭受傷的獅子,甩動長發,撕扯衣衫和領帶,瞪著血紅的雙眼,向父母發出淒厲的吼聲︰「我不要,我不要什麼妹妹。我要的是妻子,妻子啊!」

說完,他就瘋了似地直沖出書房。

「西平,」方丹驚叫一聲追了出去。

一陣寒風襲來,把書房的門吹得「蓬蓬」直響。

文健精疲力竭地倒在沙發上。

號稱東亞第一大都會的不夜城上海,連最熱鬧、最繁華的街市在午夜時分,也終于安靜下來。

電影院散了最後一場,戲園子已鼓停歌歇,各大公司和那些摩天大樓頂部的霓虹燈廣告,也都陸續熄滅。平時人流擁擠、市聲嘈雜的馬路,此刻顯得十分空曠而寂寥。只有各公司、各店鋪門口和樓上支出的五彩旗——上面寫著「賤賣」、「歲未大減價」、「大賠血本」之類字樣——在寒風中有一陣無一陣地劈啪作響,或者偶爾開過的街車,短暫地打破這深夜的寧靜。

臘月的上海,實在是夠冷的。黃浦江上吹來又冷又濕的風,使人無法擺月兌、無處躲避。市區那些高樓大廈,白天里它的一面佔盡陽光,另一面就給街面投下濃重的陰影。到了晚間,一幢幢大樓則象一個個蹲踞著的巨獸。那些零零星星亮著電燈的窗戶,就象巨獸熒光閃閃的眼或白森森的撩牙。它們的另一個可怕之處是制造出上海人在冬天時最害怕而又無法躲避的穿堂風。這兩天北方的寒潮南下,一陣緊似一陣的西北風直刮得滿街樹葉飄零翻卷,直刮得街上本已寥寥無幾的行人無不把脖子縮得緊緊的,把雙手套在袖籠里匆匆而走。在這樣天寒地凍的夜晚,誰不想趕快回到自己溫暖的家中啊。

然而且慢,請看長街那頭不是正慢悠悠走過來一個衣著單薄的年輕人嗎?他既沒有穿大衣棉襖,也沒有戴帽子圍巾,卻走得那樣緩慢,似乎在到處尋找著什麼。他的腳步有點滯重,深一腳淺一腳的,又仿佛是喝過酒,微微帶著幾分醉意。如果你能跟他貼近一點,你還可以听到他口中正在念念有詞,在獨自叨咕著什麼……

這個青年人怎麼啦?瘋子?醉鬼?無家可歸的流浪漢?

當然都不是。四個小時之前,他還和心愛的女友情意綿綿地流連咖啡館。兩個小時以前,他還在家中舒適的書房里跟父母談話。對了,正是那場談話把他拋向了街頭。正是那場談話撕碎了籠罩于家庭之上溫情脈脈的紗幕,毀掉了他對父母的敬重,絞殺了他的美夢,炸裂了他的心。他從父母的言語、表情、神態中確鑿無疑地知道了︰他正熱戀著、一心想與之結為伉儷的情人,竟是他同父異母的妹妹。當最初的懷疑被排除之後,他簡直如被五雷轟頂,簡直象被入扔進冰洞,整個活生生的世界都在他面前崩潰了。

他不知道自己怎麼會來到這寒冷而空寂的街頭。他仿佛听到過媽媽那撕肝裂膽的呼喚︰「西平啊——」。可是他覺得那喊聲是在另一個世界,遙遠渺茫而與自已無關。

他甚至來不及,不,是根本沒有想到對犯罪的父親痛加責難,更不必說對他那段不光彩的往事嚴加究詰。他弄不清,至少到目前為止,他還不想弄清這到底是怎麼回事。只要無法推翻那事實,就什麼都毫無意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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