病房門輕輕一響,她知道西平走了。
她想喊︰「西平,回來,讓我再看你一眼。」
但是她沒有,仍一動不動地那麼躺著。眼角邊滲出顆顆淚珠。
「我還能再見到他嗎?」她想。
門又輕輕一響,是女兒回來了。一看到女兒,清雲那紊亂的腦子立即清醒過來。她已決定該怎麼做。
白蕙走到媽媽床頭,發現媽媽正瞪大眼楮,定定地看著她。
「媽媽,你好些嗎?剛才可把我們嚇壞了。」白蕙俯子說。
清雲拍拍床沿︰「你坐下,媽媽想問你幾句話。」
白蕙沒坐在床沿上,而是坐到床邊的一個小矮凳上。這是她特意從家里帶來的,這麼坐著,她們母女倆就能臉對著臉說話。媽媽不必老是吃力地仰著頭看她。
「這個……丁西平,現在,和你是什麼關系?」
白蕙知道媽媽會問這個的,她也已決定把實話告訴媽媽。本來她就想說,何況今天西平已和媽媽見過面,而且看來雙方印象都不錯,因此她微微紅著臉說︰「是……朋友。」
「只是一般朋友吧?」清雲似乎還抱著一線希望。
「不……不一般……我和他,我們……」白蕙不好意思把「相愛」兩字說出口。
清雲懂了。其實不問白蕙這問題,看西平一進門時兩人的表情,她就已經什麼都明白。她只是希望女兒能否定她的這種猜想,可女兒竟坦率地承認了。
「你們怎麼認識的?」
當家庭教師的事,白蕙可不敢讓媽媽知道,她只得回答︰「別人介紹的。」
清雲突然沖動地捏住白蕙的手,急促地說︰「好孩子,我的好女兒,答應媽媽,馬上,與這個丁西平斷絕來往。」
白蕙驚呆了,半晌才問;「為什麼,媽媽?」
「不要問,總之,我不同意你和丁西平的事。」
「媽媽,你听說過丁文健這個名字,知道他是恆通的總經理,你是因為他的家庭,對嗎?」白蕙猜測著問,「可西平不是那種公子哥兒,他對我是完全真心的。」
「不要說了,」清雲突然提高嗓門,「我說不準你們來往,就是不準!」說完就喘個不停。
這在白蕙的印象中幾乎是沒有的事,從小到大,她是個乖女兒,媽媽是個最溫柔的媽媽,對她千依百順,連一句重話都沒說過,今天是怎麼啦?
「媽媽,」白蕙急得哭了,「我……不能……」
「你,不肯听媽媽的話?」見女兒流淚,清雲的五髒六腑都疼得縮成一團。但她知道,在這件事上,她不能心軟。
「媽媽,我听話的。可是這件事,不能……」白蕙仍傷心地哭著,「媽媽,你听我慢慢說……」
「你——」清雲一聲叫喊,打斷了白蕙的話。今天下午她已經耗費太多的精力,這一聲叫喊,她拚出全身力氣,因此下面的話沒能說出一個字,就兩眼一翻,昏厥過去。
「媽媽——」白蕙嚇得大叫起來,「你怎麼啦,你醒醒,媽媽你快醒醒……媽媽……」
白蕙的叫聲把醫生、護士引來,一陣忙亂的搶救開始了。
清雲的病床邊圍滿人,白蕙只好遠遠站在一邊。她看著醫生、護士忙忙碌碌,進進出出,心里一遍又一遍地對媽媽說︰「媽媽,你一定要醒來,你不要離開我。我答應你,我什麼都答應,只要你能醒過來,醒過來……」
直到半夜時分,清雲才悠悠地醒過來。見媽媽終于睜開眼楮,白蕙一陣狂喜。她在心中默禱︰「感謝上帝!靶謝上帝!上帝終于听到了我的呼喚!」
「媽媽,」白蕙跪在清雲床前,輕輕叫一聲,「我只要有你,就足夠了。」
女兒看著母親,母親看著女兒,兩人都已明白,再也不必提「丁西平」三個字了。
經過幾個小時昏迷,被搶救過來的吳清雲,默默地躺在床上。
清雲吃力地伸手從枕頭下取出一個小小的綢布包,打開,里面是那個蝴蝶蘭花形的領帶扣。
……下午,他剛服完藥安靜地睡著。她坐在窗前守著他,一邊認真制作捐給教堂的繡品。不知過去多少時間,他突然猛地跳下床,把她嚇一跳。他過來奪下她手中的刺繡說︰「就這樣坐著,別動!我要把你畫下來,一定是幅最美的肖像。」他拿起桌上的鋼筆和畫夾,站到她對面,開始作畫。
她有點害羞,但也有點興奮︰他會把我畫成怎麼個樣子呢?
很快,畫完了。他瀟灑地在畫像上簽了名,把畫遞過來︰「你看,怎麼樣!」
難怪說他是個天才!畫得多好,畫中的人兒多美,我真有那麼漂亮嗎?
「送給我的?」她羞澀地問。
「不,我要留著。以後可以隨時拿出來看。」
她更害羞了,臉也紅了,上前就要去搶︰「不行,不能給你。」
他笑了,說︰「別搶,別搶,我馬上再復制一幅,保證和這幅一模一樣。我們倆一人一幅,這總行了吧。」
兩幅肖像畫……是啊,還有兩個領帶扣……當初我們什麼都想成雙成對……成雙成對…………是一個天清氣朗、月色皎潔的晚上。我們倆坐在亭子里。月光溫柔地照著我們,照著亭前的蝴蝶蘭。我們都喜愛這種花。記得嗎?你曾為它寫過詩、譜過曲,還用它的花瓣幫我制成一張書簽。這時,你說我就象月光下的蝴蝶蘭一樣美,說著就想吻我。我把你推開︰「答應我一件事,我才讓你……」你說︰「什麼事?我一定答應。」我從口袋里掏出一個小盒子,打開,里面是一對金制的蝴蝶蘭形的領帶扣,我拿出一個︰「現在就把它戴上。」你拿在手中看著︰「這是哪里來的?」我說︰「你不是要我去打首飾嗎,我就打了這對領帶扣。」你生氣了︰「真胡鬧,讓你去打戒指或手鐲,是我送你的禮物,怎麼你打這領帶扣來送我?」我說︰「別急嘛,看,我也有份的,這一個給你,另一個我留著。」「你要這個有什麼用呢?」「我藏著,五年,十年,哪一天你身上這個弄丟了,再把我這個拿去用嘛。」你激動地摟緊我︰「那麼說你答應,五年,十年……永遠不離開我?」……回憶消逝,清雲的淚水滴在領帶扣上。早已埋在記憶深處的事,為什麼會突然浮現出來?是因為見到西平?是因為女兒也開始愛上一個男人?
清雲凝視著這個領帶扣,如今另一個還在嗎?它們天各一方那麼多年,再也湊不成對。
僅僅幾天工夫,白蕙就明顯地消瘦了。
當孟家好婆急急忙忙從寧波趕回來,到醫院來探望時,頭一眼看到白蕙,她驚愕得手里提著的土產、吃食都差點兒掉到地上。
「阿蕙,你怎麼啦,是不是病了,怎麼瘦成這樣?」
白蕙臉頰下凹,面色蒼白,眼楮周圍一圈明顯的黑影。本來苗條而豐滿的身子,如今瘦弱得幾乎風一吹就要倒。
「沒什麼,好婆,我沒病。」
孟家好婆直後悔。她想,自己如不到寧波去,還能在醫院幫把手,這孩子也不會累成這樣!
其實,真正折磨著白蕙的,是她和西平的關系不能得到媽媽的同意。
自從西平來到醫院,而媽媽對他們的關系表示堅決反對以後,白蕙幾乎夜夜睜著眼到天亮。她想不通媽媽為什麼要反對西平,但她不能再去問媽媽,也不能去說服媽媽,她甚至連提一句西平也不敢了。她流著淚,痛苦地想,她和西平的感情經歷那麼多磨難,本以為那一切都已成為過去,他們將有一個美好的未來。可誰知自己的媽媽,最疼愛自己、最體貼自己的媽媽,這一次竟會如此激烈地反對女兒的心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