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人在按門鈴,白蕙以為是侍者,下床開門。
誰知門外站著的竟是西平。白蕙臉色大變,趕緊想把門關上,但西平已舉步跨了進來,並隨手關上門。
白蕙轉身面朝窗外。她不想見西平,也不願把自己的臉給西平看。有什麼可看的呢,討厭的、說來就來的淚水早已涌滿眼眶,就象斟得太滿的酒杯,稍一震動,就會溢出來,而且必定一發而不可收拾。
「我,來給你道歉……」西平聲音嘶啞而沉悶,顯然是憋了好久,實在憋不住,才說出來。
這就是對那斟得太滿的酒杯的觸動啊。白蕙的淚水奪眶而出,但卻沒有哭聲,只見她肩膀抖動,發出不象是她自己的笑聲︰「哈哈,真滑稽,道歉,你做錯了什麼?」
西平從未見過白蕙這種失常的樣子,從未听到她發出過這種尖利的笑。他在內心深深責怪自己,是自己傷害了這可憐的姑娘。他強忍著心中一陣陣抽痛,辭不達意地說︰「今晚,繼珍……太不象話,原諒我……」
白蕙的笑聲更響更尖利了。她猛地擰身,直對西平,象對著一個仇敵,慢慢地,幾乎是一字一頓地︰「我懂了。原來你是代你未來的夫人道歉。」她雙目圓睜,似乎淚水已被怒火烤干。如今怒火正直噴西平,足以把他燒焦焚毀︰「為什麼,為什麼你一定要我來?難道就是為了讓我欣賞你們的親熱,讓她當著你的面羞辱我,你安的什麼心?」
「罵吧,罵吧,你罵個痛快,我心里也舒服,」西平緊咬牙關,就象一頭中了槍彈的老虎,痛苦而嘶啞地低吼道︰「但願你能看到我那顆破碎的心!」
西平的臉青筋暴漲,他呼吸急促,雙手拚命揪扯著胸前的衣服。如果手邊有一把刀,他會毫不猶豫地剖開胸膛,把那顆心掏出來,放到白蕙面前。
白蕙剛才的狂笑和所說的那幾句話,已用盡了她全身的力氣。此刻她渾身發軟,雙腿直顫,便一手扶頭,癱坐在床上。
西平正要向她走去,卻見她掙扎著站了起來,雖然很輕,卻異常清晰地說;「你走,我不想見你。但願我從未遇見過你!」
第二天早晨,大家才發現,西平昨夜趕回市里去了。
他在自己睡房里給繼宗留了個條,說是臨時想起公司里有幾件急事尚未辦妥,不得不連夜趕回去。星期天下午他讓老劉開車來接他們回城。
西平不告而別,繼珍大為惱火,幸好殷勤的秦一羽陪伴著她,才沒有發作起來。
秦一羽很為他設計的溫水泳池得意,極力竄掇繼珍闢波一試。繼珍換上一件黃紅相間的泳衣後,更顯得豐滿健美,惹得秦一羽不停嘴地稱贊她是今天泳館內最漂亮的女賓。然後二人又同去溜冰場,秦一羽親自幫她縛上冰鞋,雙雙如飛燕般在冰場盤旋轉圈。半天下來,繼珍才漸漸消了氣,覺得跟秦一羽在一起,倒真是很快活。
繼宗陪著白蕙流連在展覽廳內。那里確有不少令人嘆為觀止的畫和其它藝術品。繼宗又是個知識豐富的講解員和耐心的伴侶,白蕙漸覺心情平靜下來。
妙齡少女的心是天下最難猜破的謎。
白蕙那夜在游藝場真的下定決心,要徹底斬斷與西平的那段情絲,但越是要斬斷、要忘卻,越是難斷難忘。西平那痛苦的青筋暴漲的臉,那象被打傷的野獸發出的嗚咽,無時無刻不在她腦中顯現,常攪得她五髒六腑錯了位似地疼痛。
幾天以後的一個晚上,陪著珊珊練完琴,白蕙回到臥室。上床前,又把西平送她的那頂花冠頭飾取出來,拿在手中把玩。
這幾乎已成為她近來臨睡前必做的功課。因為這個花冠凝聚著一切美好的回憶。她什麼都可以不要,可以拋棄,但至少到目前為止,她還在心中珍藏著那段美好的回憶。也許這回憶將伴她一生,那麼她願戴著這花冠走向墳墓。
繼珍不敲門就突然闖了進來。
白蕙一驚,但她仍禮貌地說︰「蔣小姐,有什麼事嗎?」
「有件事,我要問你,」繼珍臉板板地說,「那天晚上,在游藝場,你跟西平說了什麼,弄得他當夜就走了?」
「在游藝場?我……」白蕙一時不知如何說好。
繼珍冷笑一聲︰「別裝蒜了,你以為我沒看見?從舞廳回來,十一點多,他到你睡房去,有沒有這事?」
「是的,他說要道歉。」白蕙據實相告。
「道歉?他會向你道歉!」繼珍不屑地用鼻子哼了一聲,「他是大少爺,你算什麼!」
白蕙看出來了,繼珍今晚是有意來找茬兒,她不願答腔。
見白蕙一聲不響,繼珍火氣更大︰「你難道不知道,我和他已有婚約?深更半夜把他叫到睡房去,想干什麼?你以為我是傻瓜嗎?」
「不是我叫他的。」白蕙壓著性子解釋。
「那麼說,是他自己要到你房里去的!你就那麼有本事,讓男人都圍著你團團轉,勾引我哥哥一個還不夠,還想對西平下手。」
白蕙氣得渾身發抖,但她不想與繼珍一般見識地相罵,她說︰「蔣小姐,請你說話放尊重些。
「尊重?哈哈,真可笑,對你有什麼尊重不尊重。你不過是花錢雇來的家庭教師,與這丁鮑館里的男僕女佣們有什麼不同?」
白蕙只覺得腦子轟然一下,里面有什麼東西炸裂了。她的頭暈得厲害,生怕自己會倒下去,趕忙把花冠往桌上一放,緊緊抱住床柱。
繼珍先是無意地瞟了一眼,但她馬上就把花冠拿起來,認真打量著,自言自語地說︰「啊,原來這東西在這兒。我說呢,明明看到西平在做這頂頭飾,怎麼晚會那天到處找不到。這麼說,你和西平早就……」她死死盯著白蕙,恨不得那眼光就是把尖刀,一下子戳死白蕙才好。
白蕙見花冠被繼珍拿去,心里著急又沒有辦法,只好任憑她去說。
誰知繼珍越說越氣,竟步步進逼,破口大罵起來︰「你這個糧心狗肺的東西,丁家看你可憐,把你留在這里,你倒暗地算計人家的少爺。怎麼,想當丁家少女乃女乃啊,你這個騷狐狸!」
白蕙從未挨過如此惡毒的署罵,不知如何還口,只覺氣塞胸膛,頭疼欲裂,天旋地轉,似乎整個房間就要壓到身上來一般。她只好象夏天躲避驚雷霹靂那樣,雙手緊緊抱住頭,捂著耳朵,張著嘴喘氣……
繼珍的怒火發展到了極點,她看見桌上有一把剪刀,一把抓過來,對準那花冠就剪,一邊惡狠狠地說︰「我讓你留著它!我讓你再做白日夢!」
「不,不能……」白蕙掙扎著跑過去,想從繼珍手中把花冠奪回來。
繼珍根本不理白蕙,不停地快刀剪著。花冠剪碎了,淺紫色的綢緞一片片掉下來,上面裝飾著的寶石、銀星紛紛滾落。
白蕙的神志迷亂了。她呆呆地站著,看著地上的碎綢和裝飾物。突然,她坐倒在地,拼命去抓那些碎綢子和寶石,但她的手指卻僵直著,抓住這個,又丟掉那個。于是,她再次拚命去抓,她的手上剛才和繼珍搶奪花冠時被剪刀劃開的口子滴出了血,血和那些綢子、裝飾物混在一起。
白蕙想,這是我的心滴出的血。不,不,這是媽媽喉嚨里吐出的血,媽媽又在大口大口吐血了。她低聲叫︰「媽媽……媽媽……」
一顆血紅的寶石從她手上滾落下來。白蕙看到它象個活物似地在那里一下一下有節律地顫動,她驚恐地哭道︰「哦,這是我的心,我的心被人摘出來了……」她想去抓住那顆心,她不斷地喃喃著︰「媽媽,我的心,沒有了;幫幫我,把心裝上,裝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