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信奉上帝的人,有時也難免有個頭疼腦熱。安德利亞神父是我的病人之一,」林醫生詼諧地說,「我們一起搞過些慈善事業,他還常幫我的忙,我需要的有些進口西藥,就是他幫忙弄來的。」
「哦,」白蕙點點頭。
「他知道我和丁家很熟,你到這里來後,他常和我談起你。你好象是他的得意學生。」
「神父確實待我很好。」
達海一面收拾皮包,一面又問︰「白小姐,听說你母親身體不好?」
他連這也知道!
「是的,她病了很久,可是……」提起媽媽的病,白蕙頓時心情惡劣起來。
「不要急,白小姐,我可以幫助你。」
「你?」
「是的。這樣好不好,今天下午,由我先給令堂作個初步檢查,然後再決定下一步。」
這是怎麼回事?林醫生素不相識,難道又是西平的托付?
「我現在還有點事,要先出去一下。下午兩點,你在樓下客廳等我,好嗎?」林醫生講得既肯定又懇切。
白蕙一時不知說什麼好,林達海已提起他的醫療包,準備離開。
「就這樣說定了。」林達海朝白蕙和善地一笑,見她點了點頭,又指指白蕙小書桌上那瓶鮮花,贊道︰「多漂亮的蝴蝶蘭,真讓人心曠神怡!」
林達海走了。白蕙趕緊換衣梳洗,她看一下表,時針指向十二點,都快開午飯了。
版別白蕙,林達海卻並沒有離開丁愛。
他熟門熟路地穿過花園,來到白蕙早晨散步有時走過卻未曾特別留意的那道木柵欄旁。木柵欄的那邊是一座陳舊的灰色小樓。
已經近午,小樓所有的窗簾還嚴嚴地遮著,不明底里的人準以為那是一座無人居住的空樓。
達海伸手在木柵欄背後的一個地方模了一下,那里有一個隱蔽的電鈴開關。他連撳幾下,不一會便有一個老人跑了過來。
「哦,是林醫生。」
「是我,我來看看樹白。」
老人打開柵欄,放進林達海,又把門重新仔細關好。
達海問老人︰「樹白這兩天好嗎?」
「唉,」老人嘆了口氣︰「一直好好的,可昨天夜里,不知怎麼搞的……」
「怎麼啦?」
「林醫生,我告訴你,你可千萬不能對丁家的人說呀!一大早少爺就來問過,我都沒敢說實話。」
林達海輕輕拍他一下,說︰「放心,阿根,我不會說。」
兩人相跟著往樓里走去。老人盡量放低聲音,說︰「昨天夜里,他跑出去了。」
「現在他在哪里?」達海趕緊問。
「也不知他什麼時候回來的。唉,都怪我睡得太死。老啦,耳朵可不如原來靈了,這是從來沒有過的事啊!」老人絮絮叨叨地解釋著。
幸好樹白自己回來了,現在還在小樓里。林達海這才放了心。
「你帶我去看看他。」
「是,林醫生,」阿根應承道,「不過他剛剛睡著不大會兒。昨幾夜里折騰了大半宿。我……我是被他哭醒的。」
「噢?」
「半夜里,大概兩點多鐘吧。我忽然听到哭聲,慌不迭跑過去一看,是他,正跪在地上,扯著頭發鳴嗚嚎叫呢。我把他拉起來一看,臉上盡是血道道,衣服也撕爛了,渾身草泥、土灰……」
說著,兩人已來到樹白的房門前。阿根正要伸手推門,只听得里面一聲慘叫︰「別走,竹茵,求求你,是我,樹白呀!」
他們趕緊推門進去。
房間里暗得很,只有從拉得嚴嚴的厚窗簾縫隙中透進來的那一點光。空氣非常惡濁,簡直令人窒息。
「阿根,把窗簾拉開,再打開一扇窗。我不是關照,要保持屋里空氣流通嗎?」
「我要開窗,他總是不肯,真是沒辦法。」阿根說著跑去拉窗簾。
隨著「嘩」地一聲,一道強光射進屋里。林達海這才看清︰樹白瘦弱的軀體正蜷曲著躺在床上,雙手握成拳頭,緊緊揪住床單,他顯然睡得很痛苦。
達海輕輕走向樹白,俯身撿起掉在床邊地上的一本書,有一張畫像一半夾在書里,一半露在外面。他把畫像抽出來一看,這是一張用蘸水筆畫成的速寫,一個少女在含羞微笑。看來,這張畫像有年頭了,墨水顏色已發黃,紙質也已變脆,稍不小心就會折斷的。
林達海又仔細端詳了一下,發現畫像右下角簽著日期︰7.27.1909,下面是花體的字母︰B。他又翻過畫像看了看,背面什麼也沒寫。
阿根開了窗走過來,把被蹬開的毛巾被給樹白蓋好。
林達海放好畫像和書,坐在阿根端來的方凳上,開始給樹白切脈。
樹白仍在昏睡,渾身不斷顫抖,嘴巴微微嚅動,臉上的肌肉一陣陣地抽搐。
林達海打開醫療包,拿出一支針藥,熟練地給樹白注射下去。眼看他漸漸地呼吸調勻,沉入了夢鄉。
「阿根,好好看著他。按時給他吃藥,別讓他再到處跑。」
阿根一一應承,又囁嚅著問︰「他不要緊吧?」
「不要緊,過兩天我會再來看他。」
「謝謝,謝謝林醫生,」阿根送林醫生下樓時,一迭聲地說,臨了又加上一句︰「昨兒夜里的事,可千萬別告訴少爺,別告訴丁家的人!」
白蕙在路上就和林達海說好,對媽媽只說是安德利亞神父介紹的醫生,干萬不能泄漏她當家庭教師的事。
他們到家的時候,清雲午睡方醒,剛由孟家好婆扶她坐起,披著一件夾襖,腿上蓋著毛毯,靠在床上等著喝中藥。濃濃的煎熬中藥的味道,在屋子里彌漫著。
見來了生人,吳清雲想掙扎著下床,但被林達海阻止了。
林達海草草打量了一下吳清雲,只見她那瘦削的臉上,幾乎只剩下了黑眼圈里那對大眼楮。臉色黃里透黑,看來病勢確實不輕。但她那禮貌的微笑,卻使林達海心里一動︰似乎在哪里見過這羞澀的笑容?但這時已來不及細想。
白蕙向媽媽和孟家好婆介紹了林醫生,就端過一張椅子放在媽媽床前,請林達海給媽媽檢查。
林達海給清雲搭脈。白蕙那樣專注、那樣殷切地看著醫生的臉,捕捉著他的每一個表情。達海也注意到了。猛可里,他發現,清雲母女長得竟是那樣相象,特別是那雙大眼楮。
孟家好婆向白蕙做一個手勢,表示她去給客人買點心,就下樓去了。
搭完脈,林達海一言不發。接著便用听筒仔細地听她的前胸和後背,嘴里不斷地要求著︰「呼氣,吸氣,呼氣,吸氣。」
听著听著,吳清雲猛烈地咳嗽起來,白蕙趕緊給她捶背,又遞給她一個紙盒,讓她把痰咳出來。
等吳清雲喘息稍停,林達海詳細地詢問了病史。然後他說︰「白太太,你的病主要是在肺部和氣管。因為時間拖得久了些,治起來會比較慢。現在最要緊的是到大醫院去做一次徹底的檢查,用X光透視,並取痰樣做化驗。現在醫學發達,不難確診。只要確診下來,治愈是完全有希望的。」
在整個診視過程中,白蕙一直站在清雲的床頭背後。此刻,沒等吳清雲答話,白蕙就伏在媽媽肩上說︰「林醫生說得對,媽,我們明天就去。」
清雲慈祥地拍拍白蕙放在自己肩上的手,輕輕地叫一聲,「阿蕙」,意思是別忙,且听醫生講下去。
「仁濟醫院肺科主任是我的好朋友,如果你們願意,我可以給你們介紹一下。」林達海說。
白蕙馬上接口︰「太好了,林醫生,真謝謝你了。」
達海走到桌邊,掏出鋼筆,取餅一張信箋,就寫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