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請不要再說了!扒瑞,求求你——」
「不行,我非說不可,這是我深藏內心深處的夢想,這樣的生活最接近我心目中的天堂,我要你成為天堂里的女主人。」蓋瑞用力扳過我的身子,逼我面對他熱切渴望的眼神,「跟我走吧!艾薇,因為你,我的世界才有色彩和活力。如果你一直無法適應長途飛行,我會議邁克重新安排比賽行程,我們不要整天東奔西跑,你的身體吃不消的……相信我,八月一過,情況就會好轉,我帶你回美國,大部分時間,我們可以留在紐約長島的家中,我保證你會愛上那的環境,我馬上找人規劃你的畫室,當我練球的時候,你就不會覺得無聊……我對天發誓,我一定竭盡所能地珍愛你、保護你,讓你擁有幸福的生活。」
這一刻終于來臨了!我最擔心、最害怕的事,終于還是發生了!我只知道天地似乎在瞬間變色,我痛苦得站不穩腳步,蓋瑞把這麼大的難題全丟給我,而我卻不得不成為那個傷害我們兩人的凶手……我閉上眼楮,試圖阻止即將泛濫的淚水,可是淚水已經不听使喚了,它就像決堤的河水,成串成串地滑出眼眶。
「不要哭!親愛的。」蓋瑞慌忙擁緊我,動作笨拙地幫我拭淚,不時吻著我的眼楮、我的臉。他簡直手忙腳亂,狼狽而且不知所措,「求求你,艾薇,看在上帝的分上,求你別哭了!」
我使盡全力調整呼吸,努力使自己能夠開口說話︰「讓我回家吧!扒瑞,我不是小美人魚,我沒有那種勇氣,求求你,我做不到——」我別開臉,又一次感到無法抑止的悲哀,「何況我還得努力工作,把錢還給你。」
「什麼小美人魚?丹麥那個小美人魚嗎?」蓋瑞根本不理會錢那件事,只皺著眉追問令他困惑的部分。「那是安徒生寫的童話故事,你到底在說什麼呀?」
「你正要求我步上小美人魚的後塵,難道你沒發覺嗎?」我抬頭看著他,淚眼模糊中,他的臉還是一樣英俊動人,微微扯痛我的心。「和你在一起,我必須放棄原來的形象,我的家人、朋友和工作,那些與海島相連的部分,就是我的魚尾巴,我得先舍棄它,換一雙為你而訂制的雙腿,才能夠追上你的腳步。至于我的聲音,唉!扒瑞,如果我只講英語,使用英文來表達心中的意念,對我來說,那和失去聲音毫無兩樣。中文才是我的母語,中華文化才是我所有想象和創作的根源,我只能使用自己的語言來說話,你明白嗎?」
「我——」蓋瑞張口欲答,卻又頹然沉默。他凝視我的臉,眼里明顯流露不忍和痛楚。終于他放開我,走向陽台另一端,靜靜遠眺前方樹影。夜色中,他的背影顯得無比落寞。「這就是你內心的感覺嗎?」他背著我,嗓音嘶啞而微顫,「跟我一起生活,使你痛苦不堪,整天掙扎在東西方的文化差異之中,是嗎?」
「噢!不是這樣的,蓋瑞。」我情不自禁靠向他,環擁住他的腰,並且把臉頰貼他的背上。「我熱愛50年代的英美文學,那是我成長過程中非常重要的一環;我也很喜歡巴黎,喜歡你和你身邊每一個人,大家都對我很好,我很感激,這兩個星期將是我最美麗的回憶。可是我必須確定自己生命的定位,以目前的情況來說,只有在海島,我的人生才顯得有意義。」
「是嗎?難道你我之間的特殊感情,對你的生命沒有任何影響?我是你的第一個男人,你的淚水曾經落在我的胸膛上……這對你的人生毫無意義嗎?」
我僵住了!雖然很痛苦,但我不得不逼自己用最生硬的語氣回答︰「請你不要把每件事都混在一起,蓋瑞,你該明白,我對這兩件事態度不同。」我放開擁抱他的手,盡量保持冷漠的措辭,「我說過了,不管我們之間存在著什麼樣的感情,我們都必須忘掉它。在我心里,你是出錢幫我解決債務的人,我會盡我所能,在最短的時間內,把每一分錢都還給你——」
「該死的!」蓋瑞突然發怒了,握緊拳,重重地往陽台的欄桿擊去,「該下地獄一百遍的!」他轉過身,神情沮喪又憤怒,「我只不過是個滿身銅臭味的惡棍,花錢買下你的身體,是不是啊?原來你是為了那些該死的錢才陪我上床的,因為我幫你解決債務,所以你不得不委屈自己獻身給我……噢!姜艾薇,你真懂得怎麼傷害男人,你真是個……你是最美麗的魔鬼,而我竟然還妄想著你會愛上我,就像我無可救藥地愛上你一樣。」
「蓋瑞,不是的,我沒有——」天哪!我該怎麼解釋呢?他誤會了!我真的不是那個意思。
「不必再多說了!」蓋瑞寒著臉,傷心地宣布︰「你可以松一口氣,我不會再來煩你,上帝為證,我發誓我再也不會踫你一下,維爾森家男人絕對不會用錢買女人,絕不。」說完,他大踏步走出我的房間,甚至沒有回頭多看我一眼。
我只能呆呆望著他的背影,像木頭一樣釘在原地,直到夜風吹在我衣襟上,一片冰涼,我才發現自己的淚水已沾濕了整片衣襟……
——***——
「蓋瑞,停止用刀叉玩弄餐盤里的食物。」維爾森太太微皺眉,露出做母親的權威表情。「你是怎麼回事?打從十一歲開始打網球,就沒見過你在餐桌上無精打采,你該不是在正餐之前亂吃巧克力吧?」
滿桌人的目光都投向蓋瑞,他只好叉起一塊燻鮭魚,像個听話的小男孩。「我根本不愛吃巧克力,噢!拜托,媽,別老盯著我看,我這不是很認真在吃東西嗎?」
「看看你,就像有人拿槍逼你似的,胃口這麼差,是不是身體不舒服?」維爾森太太還是不放心,干脆告訴同桌用餐的亨利醫生說︰「亨利,也許待會兒你該幫蓋瑞檢查一下。而你,親愛的。」她忽然偏頭看著我,「你幾乎沒動面前的食物,怎麼回事呢?菜色不合口味嗎?」
我窘態畢露地笑一笑,根本來不及掩飾我那接近原封不動的餐盤,還好亨利醫生幫我解危。
「放心吧!安娜,蓋瑞和艾薇都很好,依我看,他們兩人正在玩游戲。」亨利邊說邊把目光游移在蓋瑞和我的臉上,很快就露出洞悉一切的笑容。「你大概不清楚,蓋瑞規定艾薇的飲食,無論他吃什麼,艾薇都得陪他吃,這是他們之間的秘密協議。」
維爾森太太恍然大悟,笑容再也藏不住,「真甜蜜的協議,不過也有點傻,蓋瑞吃得健康卻不夠美味,艾薇多少受了委屈。」
「這是好事。」維爾森先生也笑了,「蓋瑞是運動員,所吃的食物都經過亨利嚴格地把關篩選,對身體健康十分有益。不過你們兩個別再玩了,從現在起,專心吃你們的晚餐,听見沒有?」
我勉強裝出一個笑容,心底卻酸澀難當,蓋瑞食不下咽,我又何嘗好過呢?滿桌共進晚餐的好伙伴們,每一雙眼楮都是雪亮的,誰看不出我和蓋瑞的異樣?唉!真是令人動彈不得、進退兩難呀!
好不容易挨到晚餐結束,我連忙編個打電話回家的借口,匆忙逃回房間。只一會兒,蓋瑞的腳步聲響起,天知道我到底中了什麼邪,竟然毫不猶豫關了燈,黑暗中我感覺蓋瑞似乎站在我房間的門外……他沒敲門,而我模黑換了睡衣,草草上床休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