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三年的恨,她不能就這樣給他消弭了!
「她、她在哪里?」千萬不要是——已經草葬。
「她……好像是被抬回來後,就撂在停尸的雜草房里了。」
「你們……」他捂住胸口,氣難續上,他們竟……這樣對她!
他踉踉蹌蹌地向那髒亂的雜草房奔去。
她就仰面平躺在那里,神態很安詳,眼角似乎滯留著一絲悲哀,半邊臉頰上猶存濺散開的血花。她身上的血已然凝固,軀體冰冷……他緩緩地萎頹下來,半跪在她身邊,撫上她血污下依然潔白的臉頰,冷……沒有任何溫度,她如今就這樣毫無生氣地躺著,再也不能突然柔柔地軟弱地偎向他,依靠他……
她一世的心願,在一世的掙扎里就這樣消磨到涓滴不剩。
她的安詳里……是有著絕望的吧?他難遏失聲,緊緊地……緊緊地把她攬起來,攬起來,抱在懷里。
如月!如月……對不起,對不起,你這一生最想要的,我沒能給你,沒能給你!
他就這樣抱著她,淡淡地喃喃著,感受著她的冰冷,生無可戀……是誰?是誰第一次相見里,媚眼如絲,明明白白的心悅,將那琴弦當做心弦兒,柔柔牽撥了彈唱︰浮生長恨歡娛少,肯愛千金輕一笑,為君持酒勸斜陽,且向花間留晚照。
……
他緩緩地撫著她的肩,慢慢地撫下去,她那熟悉的玲攏的曲線,她冰冷卻溫柔的手臂……最後,一件堅硬的、泛動著耀眼銀光的首飾——靈鐲!
靈鐲在他撫去的手下,竟自然而然地滑月兌了……
它落在他的手掌中。
他慘然一笑,他為她求來這靈鐲,就是要保得他與她天長地久,如今人亡鐲月兌,當初說什麼「海可枯,誓不滅;誓不滅,鐲不月兌」!誓還在,鐲還在,山還在,海還在!而人已亡,萬事皆是休休也,他又如何能保得住她在他身邊!
他一揚手,靈鐲飛落在她的腳邊。
「 啷」一聲,恨音連綿。
「啊——」
他突然听到一聲輕微的嚶嚀,懷中軀體似乎猛烈一顫。
他驀然急視懷中已經冰冷的她,她依舊是僵硬著,神色平靜如生,眉睫之間,凝固如雕塑。
難道是他的錯覺?
是錯覺?是他太過于悲傷不合才會有她還留駐在人世間的錯覺?
她輕微的嚶嚀似乎是鐲子被跌痛所發……
他將她腳邊的靈鐲取在手里,驚見它凹陷下去的碧玉塊里氤氳煙霧急速地流轉著,仿若漩渦,似乎有充溢流失的意向。他將它握在掌心,抬起她冰冷的手掌,緩緩地將靈鐲放回她的手心,雙掌相覆,他明顯地感到她的手指蠕動了一下。
她沒死?他瘋了一般地搖動她的身體,喚她的名字,但是沒有用,她只是不醒。
他想到了一個地方,情祠。
「來人,傳最好的大夫,一定要將她救活!」
「可是……這位姑娘好像已經……」
「她還活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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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貴客因何而來?」
空洞的詞堂內,一名老嫗緩緩地晃著竹筒,散出七根八堅的竹簽。她湊近去撥弄它們,臉上的表情時而輕悅時而悲傷。
「這里的人呢?」
慕容曜環顧這里的冷清。
「人各奔忙。」老姐叨念著,「你是要算一簽,還是測字?」
他先前不做這種無聊的把戲,只是一時心動,「測個字吧。」
「那貴客出個字吧。」
他想了想,提筆寫了個「曜」字。
「問何事?」
「生死。」
「問何人?」
「我愛的人。」
老嫗抬頭微微看了他一眼,「天道之中陰陽和合,日月雙生而同明,星月相輔而並耀,君其為日,君妻為月,佳人不妙啊。」
他心一抖,「怎講?」
「以字意,星耀時,陰氣盛,不在人間。以字形,日存月缺,佳人即將羽化成仙。」
他失聲難言,照這樣說,原來真是天意?天意?
老姐緩緩地,竟然又開口道︰「不過貴客不必驚惶,這個字……問生死實在相當矛盾,難下斷言,若是你問姻緣,可倒美滿得很呢。」
「她若死了,又怎會姻緣美滿?」他淒然一笑。
「日為陽,陽火正盛。羽,佳,字言你可得佳人,比翼雙飛在人間。而且佳又寓意美滿也。」
「那為什麼問生死難以斷言?」
「耀為星之形態,星,日下可生。」
「日下可生?!」
「很奇特的宇,我雖慣看命數,卻也不能參透其中玄妙。」
他陡然抬起頭來,看著這老嫗,老嫗仍舊緩緩數她的簽子。他心念一動,雙手捧出靈鐲,拜于老嫗面前,「慕容曜懇求高人指點!」
老嫗先是吃了一驚,目光落到他手中的靈鐲上時,突然涕淚縱橫,「是它,就是它……」情祠至寶,原是在本祠里安放了千年,到如今已先後全部離祠而去……不料我有生余年竟能再次看見其中這一件靈鐲……
「至寶是靈物,只願跟隨有緣之人,這位貴客有靈鐲護佑,難怪老婦算不出你所問的生死,靈鐲可羈留芳魂,請貴客速回將靈鐲還給你的妻子,好好珍惜,三日內鐲中隱藏保護的魂魄未被無常尋到,便可回身還魂,你的妻子就有救了。」
他本不信鬼神,听到這樣的話,竟深信不疑,「這靈鐲……三日便可還魂?」
「快去吧,鐲一月兌身,魂魄可能會流失。」老姐喃喃地說完,收拾一堆算簽,蹣跚遠去,踽踽獨語,「為痴為嗔,幾度冤家,情情相難,生生化化……」
他怔忡一刻,還欲追上相尋,暮色里只見一片冷寂,杳無人蹤。
他是不是該相信她虛無離奇的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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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渾似從遠古的混沌中蘇醒……
她是誰啊?她是在哪兒啊?她怎麼睡著了啊?
一剎那思維迷茫,漸漸想起所有,一點一滴,一下心酸,一下心甜……一下是悲傷,一下是豁達。
轉了轉似水的眸,她不相信她還活著,她還能感受,能看到他驚喜的臉。
她猛,懵懵懂懂地伸出手去,以手指觸到他的臉,他的臉上有笑……這樣溫暖的笑,她好久好久似乎都不曾從他臉上看到過了,她看到的他都是在歇斯底里,在狂笑,在諷笑,在獰笑……現在是夢嗎?或者死亡就可以沉睡入夢境里嗎?只有夢里他們才能單純地言愛、相擁,沒有立場和仇恨……
「我是不是死了?」
他抓住她觸模他臉的手指,貼在臉上,「不,你還活著。」
「我還活著?」
「是的,你會是重生。」他也重生了,他明白他如今可以為她將一切棄之腦後,什麼權爭,什麼立場,什麼仇恨,什麼不共戴天,一切都是枷鎖。征服和報復沒有給他快意,給他的只是痛苦、掙扎和無奈。原來只有有了她,他才會生活得開心,才會讓生命充滿陽光和微笑。
「重生……」她喃喃。
他舉起她的手腕,靈鐲在陽光下分外璀璨,「是的,我扣留住了你的生命,我不許你死,先前的風刀霜劍的日子不會再有了,我會給你你一直希望的祥和,你的生命里還沒有過真正的美麗和寧靜,你怎麼能這樣死去呢?」
她靜靜地听著,忽然淚如雨下。
他擁她入懷,慢慢地親吻著她的額、眼楮、鼻子,最後落在紅唇上,輾轉幾度春秋,將兩人的氣息再度揉成永不被塵世攪擾的天地,一片廣闊里,纏綿是唯一的主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