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扣月魂 第9頁

作者︰沉沙

「可是將軍……您三天滴水未進。」

「不想用。」他微微合一合眼,臉上的憔悴一覽無遺,「來人。」

隨侍自廊下匆匆跑上。

「在。」

「我吩咐的事辦好了?」

「是的,將軍。當天晚上就已經將玉軫閣全部人等收押在監里,除了已經離開的如月姑娘,一個也沒走月兌。」

他面無表情,沉沉地向他掃了一眼,「帶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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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一娘,夏水,嫣容,碧兒,梅香,下人,護院……

一張張驚惶的臉,一雙雙恐懼的眼楮,尖聲亂嚷的「將軍」、「冤枉」在他冷硬的臉色下全部消彌。慕容曜仍舊面無表情地自他們面前一一走過,一一看過,無人不在對上他隱邃陰沉的眸子時打個顫栗。

慕容曜走到盡頭,方沉沉地開了口︰「夏水,你們媽媽怎麼了?」

一直冷眼斜坐著,不言不語,仿若事不關己的夏水冷笑一聲,「將軍,你難道看不出她怎麼了?」

她身邊,十一娘趴在地上,皺紋滿布的臉上髒泥堆積,見了慕容曜,只是「啊——啊——」地張大了嘴,一雙拳又捶胸又亂搖。

「她怎麼了?」慕容曜口氣凌厲。他預感他想知道的,已無處著落。

「媽媽夜里喝酒,喝得啞了,耳朵無靈光,腦筋也不清楚了。」

「喝酒喝得又聾又啞?」慕容曜此時自肺腑里翻上一股悶堵,他知道了,他知道了,他無法再刻意回避這一連串的巧合,他不得不走上刀刃去。

「是。若不是發現得早,你現在未必能見到她。」

夏水依舊面不改色地答道,她被捕時似乎剛著了盛裝去參加一場盛筵,滿頭精雕細琢,面如玉,唇染朱。

慕容曜看著她道︰「你倒沉著。」

夏水輕笑,別有含義,「我一不叛國,二不謀逆,又沒有像如月一樣匿跡天涯的本事,我何必枉自驚惶,難道將軍還會濫殺無辜不成?」

慕容曜伸手握住了她的肩,「好,好,你清楚!」

他說一個好,手上力道便重一分。夏水直視他,咬唇不吭,待得他問︰「你當真不怕?若不是你這句話,玉軫閣之人將可能全部人頭落地。」

夏水一笑,「將軍已經看透了自己的錯誤,想要消滅事實的痕跡?」

慕容曜咬牙道︰「我何錯之有?」

夏水定定地看住他,突然大笑,「那將軍將玉軫閣之人全部捉來,只是在與我們做個游戲嗎?」

慕容曜扣住她的衣領,「走。」

他把她帶回書房,反手關了門。

「你似乎是知道什麼的,說吧。」

他面向窗外,不給她看他的眼楮。

夏水款款來至他身後,貼上他的肩,輕聲道︰「將軍想听我說什麼呢?如月嗎?那將軍的心,可要做好被絞碎的準備。」

慕容曜不耐已久,反身抽掉她粘上自己的手,握住她的手腕一緊,「我沒有時間可以浪費,如果該說的你現在不說,那你不會再有機會說了。」

夏水冷笑一聲,「你給我機會?我的唇齒會把你的心咬碎,你的心是如月的,我可不會憐惜它。」

慕容曜眉間隱隱一抽,「好,很好,你說。」

夏水依舊冷笑,「我不信到現在將軍還看不清楚是非,又何必我說?只不過似乎一句話從我們這些局外人嘴里迸出來,將軍才會醍醐灌頂!才會心如沉石!」

慕容曜微揚了下巴,「哦?什麼話?」

「秦如月……她是個騙子。」

夏水精心地、刻意地遣用了字眼,「你被她騙了,騙了感情,騙了理智,還騙去了……兄長的一條命!」

「你想知道詆毀的下場嗎?」慕容曜眯了眯眼楮,語氣森然。

夏水大笑,「詆毀的人不是我,而將會是你!你會為了遮掩如月對江東所犯下的罪責而尋個替死鬼!可惜啊可惜,你慕容曜一世英名,將會做敵人的笑料談資,他們會笑死你!笑你中計,笑你被人賣掉還替人數錢!」

「哈哈哈!」慕容曜使力摔開咄咄逼人的她,大笑,神情痴癲。

「是嗎?是嗎?狂妄的女人!竟然在我面前妄論是非成敗,你有什麼資格?我慕容曜一生何嘗被欺?何嘗予人笑柄?你……你不過一場煙花,豈能使我迷了心竅?」

他指著她,一時,竟不知這罵的是夏水還是如月。

他暴怒的聲音不可遏止地從喉嚨里沖出,夾著變腔的大笑,竟呈現出七分的悲涼,搖晃著身軀,指端顫抖,一旋身撲到桌前,奪了酒杯仰頭而盡。

「 啷——」酒爵被摔到腳邊,覆水難收。

他背過身去,努力不使身形起伏,又不肯給她看到他糾結痛楚的面目——他一向強硬堅挺,怎麼肯讓她看見這難抑的痛苦?

「滾!傍我滾!」

夏水卻偏走到他身邊去,清楚地看到他強忍的恨意,眼底閃過一絲怨恨和不忍,直接地從袖中取出一件東西拋在他面前。

「這是秦如月事發前曾經熔在金爐里的,沒有化完,被我收起來了,可巧剩下印鑒,將軍在這上面可比我們清楚,自己看吧!」

她將那半截銀色金屬丟給他,轉身離開。

他拾起,見是一半的斷簪,殘著八寶嵌飾,反過來尋到簪底,赫然見到——「元和六年,日極宮敕制」。

元和……那是威侯朝廷用的年號。而日極宮,則是威侯私府。

一切黑白是非,昭昭分明。

他握簪的拳一緊,殘斷處直刺入手心,血自手心滲出。

酒,酒直入喉。

他斷續地呵出烈酒的氣味,喉中苦辣炙燙,飲得急了,血氣一下子涌上頭去,蒼白的臉絳紅,瞳目迷離。

如月!如月!你竟……竟全是騙我——做足了柔情,做足了蜜意,做足了山盟海誓,做足了兩情不渝,全是為了騙得我信你?亦全是作為別人害我的凌厲刀劍——斬碎我心,砍我手足?可笑我慕容曜——竟一直以為將心比心,此情就可動天地。然竟犯下這樣的錯誤,這青史上美人如刀,白骨成山,不多我一愚人,可笑卻多我一痴魂啊!

艱步移到錦榻邊,脊背一軟,一頭栽倒下去。

心中有泣,臉上無淚,卻恨意難消。此時竟有潔白柔軟的一只素手,捧了盈盈的一盞烈酒,送至他唇邊,「將軍,用些酒的確很好,清醒的人,都痛苦。」

他任由烈酒由唇畔汩汩流進胸腔里去,胸里如燃一腔火,炙煎得沸騰。

他不解飲,緊捉住那只柔若無骨的手,傾灑入口,如迷夢境——驀地一抽,她貼上他。

是夏水,她沒走,什麼時候該走,什麼時候不該走,她很清楚。

他需要她,她等到了。她要這個男人摯誠專一的心從此屬于自己。

「賤妾……只是助將軍找回驕傲尊貴不容侵犯的稟性——教給將軍,怎樣對抗沉淪和痛苦……將軍……忘了她。」

夏水在烈酒中意亂情迷的氣味里,發出輕喘——

「將軍……忘了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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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如月已經望到新都城的城門了。

只攜了極簡單的行李,又回到這里來。秦如月無聲嘆息。原來一切的命運只是一次次充滿風險的旅行,最終還是得回到這里,住她那陰暗的逼仄的府宅下處,隨時等待突如其來的使命,才是她今生唯一的歸宿。

她只有回到這里來,別無它處可去。

在江南的那絕代風華、情愛糾纏都是假的,如今只剩下一個真實的她,風塵僕僕,一個人走回那不得不回的桎梏中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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