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容將軍!又來找如月姑娘?恁得偏心地緊啊——」十一娘身邊的女子,瓜子臉兒,尖尖細細的眉,翹著薄薄的唇,半打趣半含酸地道。
慕容曜一笑,俊修的眉毛飛揚起來,自懷中取出一旋銀,托在掌心,睥睨地送到十一娘的眼下,「十一娘,夏水姑娘,我可從未拿過你們的好處。」
夏水薄薄的紅唇湊到他眼前,莞爾一笑,露出一口白牙,「慕容將軍,莫非我們都是陪銀子過夜的嗎?」說完,徑直掉頭款款而去。
十一娘嗔道︰「這孩子……」忙不迭把銀子納入袖里。
慕容曜訕笑,玉軫閣的姑娘,什麼時候都染上了這等凌傲的稟性?
夏水,單純得就像一渠清溪,不像如月,總讓他看不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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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以為你不來了呢。」湘妃椅上的如月說,聲音是一貫的清淡,而背對他的臉上不知道是什麼表情。她的懷中,一只白貓慵懶地躺著。
「我也以為我不會來,可是,我還是來了。」慕容曜繞到她面前,附身,雙手支在她身側湘妃椅的把手上,籠罩似的湊近她的臉。她仍舊一動不動,坦然地迎上他俯下的面孔,看著那張風神俊朗的臉漸漸在眼前放大,和著溫潤的氣息柔柔的話語。她必須努力地維持她的坦然和沉靜,甚至連眼神,都不能有絲毫的逃避。
是春風中不為所動的花瓣兒。
慕容曜忽而嘆息,貼近的氣息吐在她臉上,「告訴我,你老是這麼定定地看著我是什麼意思?」
「沒有意思。」如果有的話,大概她是在訓練自己的定力吧,如月自嘲地想。她除了定格似的看著他不可能多做任何舉動,任何舉動都會成為二人之間熾烈情焰的導火線。她也不能讓他洞察她開始迷亂的思維,以及喉嚨燎熱的燥感,哪怕這是正常的反應,她也不能給他留一點幻想和希冀。然而她又不能別過臉去。
她只有僵化自己的表情,混亂的思維僅僅依賴一條脆弱的理智防線,艱難地忽略掉慕容曜曖昧的眼神。以平緩的呼吸,冷凝的眼神,無動于衷的表情,告訴他……他和她不適合在一起。
「別這樣,像塊融不掉的冰。」慕容曜哪里有什麼知難而退的意思,自然而然地,修長的手指搭上了她白皙玉潤的臉廓,慢慢地下滑,很有丹青妙手描繪自己心愛之作的樣子。
她抽痛地暗吸了口氣,毫不猶豫地捉住他的手指,沒想到瞬間被他轉化成十指的糾纏,膝上的貓「喵」的一聲逃走了。
她還逃得過嗎?秦如月無力地想,也許她冰冷的拒絕沒有任何意義,只是為自己情感的擔負減輕一點負罪感,這法子實在愚蠢得很,跟本就是和自己過不去——和自己的這眼份也過不去。
說什麼人生得意須盡歡,說什麼浮生長恨歡娛少。統統地,全化成了陰陽雜揉的氣息,幽幽地,交織成蘭芷與龍涎香的味道。她的靜止和他的包圍,便迷失在這氣息里。
不知如何開始,她的唇和他的膠合在一起。
拆散了垂鬟分霄髻,一環一環,滑成細細順順的烏絲,披散在他的臂彎,濃釅的嗓音吹散了她鬢邊的碧桃花。
「你的態度和這個‘玉軫閣’格格不入呢。」他輕笑,似陌上燻風。
「很早你就這麼說過。你說你喜歡。」她吐氣如蘭,一雙幽謐的眸子沉沉地看入他眼底。
他以肘支起上身,「是的,我是喜歡。你很特別。」抬手拂去她潮紅面龐上的幾縷發絲,突地加重了緊握她肩頭的力道,掠一掠唇,咬牙道︰「不過,有時候我很不喜歡,而且討厭得要命!」
如月驚呼一聲,她輕盈的身子已經被他凌空抱起。
「我不信你心底沒有對我的熱情。」他犀利的眼神暈著柔情的淡淡的光輝。
「昱明……」她仰臥在飄搖著碧色流蘇的軟榻上,似乎失去了自己的身體、靈魂和思維,酸酸癢癢地泛起一種感動,心頭只殘存著——她知道自己還存在。
存在——多殘酷的現實,忽而寧願這一刻在他的懷抱中死掉了吧。忘了天荒地老,只做個原始的精靈,頂著隱隱的光環,拍打著翅膀逍遙于方外。再無世事的紛擾,再無心靈的煎熬。
不能長久,不能長久,哭泣的聲音在她心底翻騰。
情不能長久。
緣不能長久。
人不能長久。
天若有情天亦老,月如無恨月長圓啊。既不能長久,何不盡眼前之歡?就算日後會被這深刻的回憶給溺死,復有何憾?
「昱明……」軟軟的輕喚拖了悠悠長長的尾音,慢曲一樣地誘人,這兩片薄唇,歌過多少回旋優美的曲,唱過多少清婉流利的詞。他迷醉,幾乎跌入她營造出的溫情之中,情意纏綿,他的眼,凝住了她,她的發絲,纏住了他。清清潤潤的月光透過雕花窗榻,灑在鮫綃帳外。
帳內,著了火。
紅紅的香甕,彌散出龍涎香奇異的芬芳。燭火不安分地跳動,輝映出一對如膠似漆的身影,恰如夢境——
她迷蒙的夢里,也曾有過相似的內容,只是——夢終究會驚醒,驚醒此夢成空。
她于交織的愛火下,滑下哀傷的淚。一滴一滴,成了消失在枕上的珍珠。他的指端觸到柔潤的肌膚,忽而有了濕濕潮潮的感覺。廝磨的雙額,嘗到苦苦咸咸的滋味,他困惑于這不合時宜的哀傷,抑或幸福?
「為什麼拒絕我呢?為什麼不做我的妻子?」
他深深的眼眸漾起擔心和傷感的洶涌。那是她多熟悉的清潭一樣的眼楮,醉人的眼波已然沸騰,翻滾著炙人的岩漿,似有條不能隱蟄的龍,在哀嘯。
「不要再提了好嗎,昱明?不要再問我了……我不知道……」她的橫波目,剎那成了流淚的泉。
「我知道……你一定不甘心我只給你這樣的答案。」她喃喃地道,微弱的聲音和著淚一起涌出來,「如果我能,我一定用生生世世來伴你。可是,命運並不在自己手里……我不能答應你,因為我無法承諾啊!」
她玉容慘淡的臉愴然別過去。
他心痛了,緊緊擁住了她,「告訴我,為什麼?我只想知道為什麼,你有我,你有苦難,我替你擋。你告訴我呀!」一對脆弱得不得不從屬命運的情人,他深恨,恨她的諱莫如深,為什麼?僅僅是想要長相守啊。哪怕是兩尊沒有生命的泥女圭女圭,也可以——
一起打破,用水調和,我中有你,你中有我。
慕容曜心口惶惶,有了忐忑的知覺,他的情人,會不會一眨眼就消失在空氣里,上窮碧落下黃泉,兩處茫茫皆不見?
他驀地扳正了她的身子,使她正視自己。哪怕今日會一語成讖,他也要問個明明白白︰「告訴我,你是不是終究會離開我?」
她被戳到痛處,用殘酷的事實催逼自己擠出︰「是的——」
一個字,已柔腸寸斷,但她的臉上卻掛著和心碎截然相反的堅強,修長俊揚的柳葉眉,描出她稟性里隱藏得很好的一些東西。
這些,是為他所不知的吧?如果他知道她的全部,他還會這樣地愛戀著她嗎?她無法求證,但是她的感覺告訴她,他不會呢!看,剛剛她不得不決斷的殘酷和堅強已經傷到他了。
慕容曜的臉形成漸漸扭曲的形狀,緊密的睫毛,凸蹙的眉,幾乎呈現出一種可怕的猙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