腦後的枕頭很快就濕透了,冬天也想可以了,就這樣吧,不要再哭了。可是從五歲開始一直囤積到今天,即便是她自己也不知道原來一個人的眼淚可以流成這樣。
她甚至發不出聲音來,只是無邊無際的淚水在不斷地流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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晨曦乍現,冬天迷迷糊糊地再一次醒過來,已經濕透的枕頭沒有干的跡象,那是因為就算是在哭累了睡過去的時候,眼淚還是在不斷地流著。
她坐起來,透過上面那層已經破損了少許的窗紙望出去,天空碧澄如洗。陽光射過來,金燦燦得好像可以把生命都補償圓滿。
冬天想看一看陽光,稍一抬頭,光線刺入眼中,淚水立刻從腫脹的眼皮下滿溢出來。
「年姑……不,冬天!」書生的聲音隔著窗子在外面響起來,「你醒了嗎?」
冬天呼出一口氣,「是的,」她說,「我醒了。」
「那就好。」書生的聲音很奇怪地不似從前的高亢爽朗,微微低沉一些,卻不知道為什麼冬天突然有種自己看著的弟弟已經長大了的感覺。
「小倩——」冬天才想問一聲,出口的話卻猛地噎在喉嚨里。
「她已經走了。」書生卻仿佛可以明白她的意思,平靜地回答道,「她轉世投胎去了,佘老伯答應了幫她找一戶好人家……」
「余老伯?」有這個人嗎?她微微愣住。
「就是,就是昨晚……」一時間,寧采臣也不知道怎麼解釋比較好。
「啊啊,‘蛇’老伯!」冬天突然醒悟過來,「就是那個老不著調的老妖啊。」
寧采臣听見熟悉的調侃一樣的聲音,心情也跟著輕松起來,「就是他。」他說著,慢慢恢復的心情似乎讓昨日以前那個快樂的書生又回來了。
「他說了,他會幫小倩找一戶祖上有余蔭的人家,雖然未必非常富貴卻一定會很溫馨,還說幫我們跟地府的官差打了招呼,小倩日後不一定會忘記我。」他說著,那聲音都令人幸福起來,「所以,我們以後還可以在一起。」
「啊啊,這樣啊,」冬天一時間不知道怎麼說好,「我,還沒有好好謝她。」
「謝不謝都不要緊,是了,我也要走了!」頓了一下,書生興奮的情緒慢慢又沉澱下來,「小倩替我打理好了所有趕考的事情,我這就要去了——我是特地來跟你告辭的。」
「你也要,走啦?」冬天趴到窗戶上,離別的愁緒升騰在胸口。
「因為,小倩一定會過得很好啊,」寧采臣信誓旦旦地講,「所以,我也要開始努力啦!我今年一十八歲,拼搏十六年的話也不過是而立之年,那時候小倩一十六歲,我們便可以重新聚在一起。」他頓一頓,「其實,我也答應了娘親要好好趕考出仕的,做官的話,應該就可以讓家人過得幸福些了。」
這樣子也行?冬天微微有種荒謬感。十六年,又不是—年六個月,除了電視上一個叫做楊過的男人,她還從來沒有听說過這樣等待也會有結果的感情。說起來,那個家伙還是因為殘廢了所以沒有人要的緣故——
但是這些話似乎也不必說出來了,冬天听著書生朝氣勃勃的聲音,突然覺得這樣也很好,不管將來怎麼樣,至少誰都得到幸福了!
「那麼,就這樣走啦?」冬天想推開窗戶,但是手停在窗欄上頓住,然後竭力用快樂的聲音說,「至少也要讓我說聲祝你高中吧?」
寧采臣朗聲笑起來,一面笑著一面就這樣走出去,「那就承你惠言了!」
蘭若寺里那棵種了很多年的老榆樹慢慢飄落黃葉下來,隔著一扇窗兩個人都沒有說「再見」,因為誰都知道,這一次的分別,永沒有再見的機會。
也沒有說什麼「保重」。因為有了生命的目標,其實不用別人提醒,也一定會這樣好好生活下去,真的是金顏色的秋天了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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梆衣老者走進來的時候,冬天正用一把大得有點過分的掃帚掃著滿地的落葉。「刷刷」的聲音在空蕩蕩的蘭若寺里多少顯得有點孤單。
「喲喝!」老者笑起來,「今天怎麼這麼勤快?」
冬天沒好氣地白他一眼,「有力氣元神出竅扮鬼扮馬,就不能想個法子讓這棵老樹不要再掉葉子啊?」
梆衣老者嘆了口氣,所以說嘛!所以說人這種東西就是最沒有良心和最笨的生物。明明是怕她一個人待著多慮而難過,所以給她找點事情做,又怕她一個人做事寂寞,所以現身出來跟她聊聊,誰知道卻被她嫌。
「丫頭,你非常沒有良心哪!」
「良心這種東西是表面上做出來給人看的,」冬天不耐煩地說,「這里除了我還有人嗎?為什麼還要做樣子?」
「我不是人啊?」葛衣老者大怒,「我哪里不像人了?」
「請搞清楚自己的立場!」冬天提醒他,「你是千年蟒精——人類的公敵!」
這丫頭!
「那你還留在這里不走?」老妖氣起來,張嘴呼一下,滿樹黃黃的葉子又掉落下來一半。
「我是在監管你耶!」冬天說得理直氣壯,「萬一你又獸性大發胡亂吃人怎麼辦?」
那豈不是第一個就先把你給吃了?老妖搖搖頭,「想在這里等情郎就直說,雖然我覺得那個燕赤霞實在沒有什麼好。」
冬天也不惱,「老實說,我也實在想不出他有什麼好。」她輕輕笑起來,放下手里的掃帚,跑到台階上坐下,「唉,老妖怪,你說,他會不會回來?」
老妖走到她的對面坐下,「這就很難說了,如果他已經死了……」話語終結在冬天舉起手射出兩朵三陰火的時候。
「他會回來的!」冬天說,「因為我知道了他愛我,但是我還沒有親口听他說出來。」她捋捋更長了的發,曾經,它們與他的發如此相纏,「所以他一定會回來!」
這樣的信心會不會太不可靠了一點?老妖想是這麼想,卻終于沒有說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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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日。
「還在等啊?」
兩日。
「要不要考慮換一下,其實老頭子我也不錯。」
三日。
「那個道士也不知道是不是還活……呃,忘記了我還有很重要的事情要做……」
半旬。
「有時候女孩子也不要太固執嘛!」
一個月。
「丫頭,別總是看著門外,來來來,跟老頭子我喝喝酒,下下棋也好。」
兩個月。
「喂,你日復一日就這樣看著,不會覺得累嗎?」
三個月。
「所以說你們人啊!什麼情情愛愛的,難怪月兌不了輪回。」
冬季的味道慢慢深了。
「不如你跟著我修煉吧?怎麼說我也有千年的道行,跟我修煉的話,很容易就得道成仙了哪!」
「怎麼樣,動心了吧?成仙哪!那……」
「什麼時候冬至?」
「嗄?」
「你知道冬至的意思吧?」
「啊?」
「冬至時節斗指戊,斯時因氣始至明,陽氣之至,日行南至……元正歲之始;冬至,陽之復,二節並重……冬至陽生,萬物蘇醒……」
「難道我被關了幾年,這天下的邏輯就有了這麼大的改變了嗎?」老妖大惑,抓著頭發撥了又撥。
「所以說,冬至就是說一年到頭啦,每當這個時節出門在外的人都要回家過冬節,表示年終有所歸——這是什麼香蕉狗屁話!」剛才還在幽幽說著好像很有內涵的話的少女猛地跳起來,把千年老妖都嚇了一跳,「歸個屁啊!什麼最重要的時節,什麼一定要團圓,人都不出現的到底算什麼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