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那個時候,自己應該正壓制著燕赤霞啊,而不是,不是像眼前這樣被「自己」壓制著。
自己?冬天覺得自己也瘋了。
她看見自己,看見自己正壓制著自己,然後頭慢慢地低下來,巴掌大的臉上除了泥濘就是一種說不出來的恐慌。
而這個時候的「她」,穿著玄色的道袍,臥倒在汪洋似的泥濘里,手里,竹笛清脆欲滴。
她竟然變成了燕赤霞。
運算他香蕉個爛泥的什麼事?
冬天看見那一個「冬天」坐起來,顫抖著踫了踫自己,「燕……」
「不要,不要叫我!」她驚異地發現自己嘴巴張開猛地大吼了一聲,「不許你叫我!」
「那個冬天」像被嚇了一跳似的,身軀發著抖癱倒在地上。
「你,你怎麼能夠,怎麼可以……」這種排山倒海一樣的絕望是什麼?為什麼張翕著嘴唇,正在說著話的自己會有這樣沉重的恐懼?「怎麼,怎麼會!呃……啊!怎麼會!」
「你明明听得,听得那麼清楚,是她自己不要,不要做人的!」「那個冬天」說著,每說一個字,喉嚨就艱澀地蠕動一下,「如果說,她做人的代價,是你的死亡,我,我絕不允許!」
「啪」一聲輕響,自己手里的竹笛被折斷了,她覺得「自己」就快要倒下去,「就算她死,不!就算我死,我也不用你來管!我不會選擇你的,絕對不會!你究竟明不明白?」為什麼,為什麼那麼多難以解釋的痛苦、恐懼、絕望和毀天滅地一樣的虛月兌一起涌現在現在的這個身軀里,如果,如果這個身軀真的是冬天的話,她想即便自己曾經發過誓不再流眼淚,那些涌動的痛苦也會化成透明的水珠從眼角滿溢出來。
她看見「那個冬天」顫抖著,「我,沒有,錯!」
又是一種熟悉的熱切甚至炙熱的感情流竄過自己的胸口,冬天還來不及分辨清楚那種感情是什麼,「看來,我們來晚了。」一個莽搪的聲音猛地遠遠傳來。
寧采臣和聶小倩來了。
燕赤霞木然地轉頭去看他們,冬天卻眨也不眨地盯著燕赤霞。
「大家不要自己打自己,」寧采臣氣喘吁吁地叫著,「這是老妖怪的陰謀啊。」
「陰謀?」冬天慢慢地掃過他們一眼,「什麼陰謀?」
後面的事情就像電影的回放,只不過,角色的變換有種令人窒息的感受。
「自相殘殺嗎?」「那個冬天」點點頭,又轉回來看著自己,說道,「是不是都無所謂啦……你可以不喜歡我,但是我喜歡你;你可以不選擇我,但是我愛你。」她直起身體,「你可以為她轉生為人而讓自己去死,但是我不會允許我愛的男人在我的面前死去。」
那種熟悉的刺痛夾雜著炙熱又一次竄上來,心口和四肢都被熨得疼痛不堪。「你不明白,你什麼都不明白!」絕望地搖著頭,自己又開始說話,「什麼都不明白。」
「不明白的人是你!」「那個冬天」吼道,「我跟嬰寧一樣,我們只是單方面地做我們要做的事情。」
她覺得自己在搖著頭,「但是你不明白嬰寧在我心目中的意思!」
「那個冬天」的臉色更加蒼白,「我知道你喜歡她,那麼既然這樣,你為什麼不帶她走……」
「不是,不是,不是!」急切的焦灼,敲那熱流燙得幾乎已經變成了灰燼,「他」不由自主吼道,「我對她的心一直就像當年送她那只竹笛的時候一樣。我希望她可以變成人,變成真正的人給所有的妖看,不是妖一旦成妖就這樣一生一世了,只要修身養性,它們可以成為人!那時,那時眾生的命運就可以掌握在自己的手上,再不受到天道的限制!她是我的希望,我這一生最大的夢想……但是因為你,我就這樣看著,看著我這一生惟一的希望碎成,碎成一片一片……就在,我的面前!你怎麼可以,怎麼能夠……」
「她是,她是你的希望!」「那個冬天」一個字一個字吐出話語,「這樣為你犧牲的女人,你只當她,是你的希望、你的夢想的工具?」她看見」那個冬天」身軀猛地一震,想起來了,那個時候,那個時候,她正是恍然大悟自己究竟是他的什麼人的時候。但為什麼角色變換了,那種恐懼和絕望還是一模一樣?
「原來,我們都一樣!」「那個冬天」苦笑起來,「都是你希望的工具,你從來都是那樣,從來都是!」「他」看見她拍起頭直視自己,「既然是這樣,我明白我對你的傷害了!……我就在你的面前,把你的夢想和希望撕成碎片,讓你一生的心血變成了空氣!」她說,「你現在就殺了我吧!」
「殺了……」眼前頓時一片模糊,冬天不知道究竟是自己脆弱還是自己眼前正在扮演的這個角色脆弱,但是窒息卻那麼清楚地要表現出來,「殺了你?」
「是啊,殺了我!殺死我!」」那個冬天」叫道,「我不會為我的行為懺悔,我不會流淚!我很高興害死了她,嬰寧!你所夢想的工具!」
「殺了你?」笨蛋!笨蛋——但是自己為什麼會有這種絕望和恐懼的想法,她听見「他」的申吟,「我,辦不到!」
「你為什麼辦不到?「那個冬天」嘶吼著,「是因為,你擔心我死了就沒有人能替你守護這個世界嗎?」
渾身猛然顫抖一下,她覺得自己似乎就在那一刻被完完全全地拋入了無底的深壑當中,即使是心,也好像撕裂成子一條條一片片。不要,不要再說了!
她曾經以為自己在那個時候是世界上最慘的人了,但是現在的痛苦和那個時候比起來,那種層層疊疊,糾結起來的絕望和痛苦,恐懼和撕心裂肺,甚至遠遠超過了五歲時那個本來以為再也不會想起來的噩夢,周身骨骼都被錯開來,痛和被背叛的感受一再重復。對不可以殺死的人啊,對自己也以為可以一直守候下去的人啊,動了這種「讓他(她)去死了吧」的念頭,究竟,究竟這種痛苦源頭在哪里?!
王守義曾經的呼喚那麼清楚地反應出來︰慈悲啊,老天,你發發慈悲吧!……發發,慈悲……
「殺死我!」「那個冬天」說著抬起頭來,「殺死我啊!」
「不……我,辦不到……我,不能……辦不到!」是真的辦不到啊,為什麼那個笨蛋還要逼著痛得完全不能自己地自己做這樣的事情?「我辦不到!」
「為什麼?」「那個冬天」顫抖著嘴唇,鮮紅的液體緩緩流下來,「給我原因!」
「因為,我……」是誰把這顆心放到了冰山上去冰封,然後又拿到十八層的地獄里去煎熬?「我……」
「燕赤霞!」一個拳頭飛過來,未竟的話語被王守義的怒火打斷,整個世界于是只剩下王守義絕望憤怒的臉……
——***》※《***——
「殺死我……殺死我啊!」
「不……我,辦不到……我,不能……辦不到!」
「為什麼?……給我原因!」
「因為,我……我……」
「因為,我,愛你啊!」冬天猛然從夢中驚醒,發誓再也不流的眼淚一直一直滑落下來,怎麼也止不住。
我,愛你啊!
那句未成的話,竟然用這樣的方式從自己的口中說出來,再沒有人可以比這一刻的冬天更加清楚燕赤霞的心情,這一切,這混亂、迷惑、痛苦不堪的一切,原來就是為了要成就這樣一句話?
我,愛你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