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要我……去醫治那些大將?」
「是的。」
她細細盯凝丞相嚴肅的面容,忽然冷笑一聲,搖搖螓首。「你或許真是以國家為重,丞相,可我蘇晴……從沒受過你教化,不懂得尊君愛國。」
「晴兒。」她缺乏一分熱情的性情著實令他寒心。「听說你救活了宗澤大將軍,難道不是……」
「那時候我需要錢,當年這竹屋被人放火燒了,我和姊姊需要一筆錢來重建。丞相,你請回吧。」
他萬般無奈地嘆口氣,臨走之前幽幽然說︰「你以為戰況還不算太壞嗎?接近邊疆戰區音訊全無,死傷不知道有多少,朝廷報的……也只有戰事不吃緊的地方而已。」
「咦?」姊妹倆不約而同抬頭,蘇晴更隨著他站起身。「你是說,真正的死傷情形連朝廷也不知道嗎?」
「沒錯。」她們突來的關心教他納悶。「怎麼?有你們認識的人也在軍隊里嗎?」
有的,霽宇和小王爺。
蘇雲一大清早就上靈隱寺祈福,她合掌冥想的側臉比以往更加專注。
「我喜歡的人是你。」
一把鈴蘭自她松開的手掌月兌落,蘇晴舉目觀望頭頂上光影交錯的樹蔭,靜靜聆听超越時間、空間而來的輕聲細語。
「怎麼了?」
一旁,惟淨稍稍擱下佛經,她回過神,蹲下去撿拾散落的鈴蘭。
「我要給懿王妃做強心藥,她心力不濟,所以……」
「我是問你,剛剛……想起了什麼事、什麼人。」
夏末的蟬鳴又來了,只是有些有氣無力,蘇晴側過身,在惟淨清明的眼眸之下,她一如赤果果的嬰孩般無所遁形。
「我應該什麼都不想的……」
「蘇晴,人的心……是管不住的,心飛去了,人還留在原地做什麼呢?」
「不應該飛呀,它應該是心如止水的……」
「如果它不是如止水,那麼就試著讓它安靜下來吧。去試試,蘇晴。」
她畏懼地搖搖頭,手中鈴蘭又快拿不住。「不行,我不放心你,而且我……」
「那位小王爺的情況可不比我安全呢。」他和煦地笑,像極鼓勵雛鳥勇敢離巢的母鳥。「我教給你的醫術,若是能醫治你心里重要的人,豈不是太好了?」
「惟淨大哥,他是嗎?」
「那要問你自己。蘇晴,難道他從來不是嗎?」
金色光線自葉縫間灑下,她覺得體內所有冰凍的角落都在融化,只得咬緊唇,忍住淚水盈眶,心扉抖顫。
「我去了,結果會是好的嗎……」
「你不去,永遠都不會知道。」
伴在他膝上的佛經被風吹動了幾面書頁,隨著它頁頁翻飛,鈴蘭也漫天散了開來;蘇晴拎起裙擺追著跑去,像乘了風,又像長了翅膀,很快就跑出惟淨守望的視野。
第五章
蘇晴告別了蘇雲,輕裝北上了。
當她遇到第一支軍隊時,被狠狠教訓了一頓;于是她換上男裝,如此不僅不會礙手礙腳,還可以省去侍衛一見到她就開口趕人。
「請問……這兒有個叫殷天竫的人嗎?」
士兵抓著槍矛跑,她也跟在後頭追問;前線與金兵陷入一場混戰,後方也亂成一團,天竫的消息還沒問到,她已被一群準備沖鋒陷陣的軍隊撞倒在地。
「喂!你在磨蹭什麼?快過來幫忙呀!」
一名氣急敗壞的士兵對她吆喝,蘇晴悻悻然走過去,馬上有一捆破布推進她懷里。
「快幫忙包扎,里頭多的是傷兵,已經沒氣的……就扔出來!」
扔?她不敢置信地咽咽口水。走進一頂破爛的帳蓬,傷口腐爛的氣味摻著汗濕濃濃散布,只得掩著口鼻;等習慣這股惡臭和周遭申吟聲後,才開始探視遍地躺臥的傷患。
「咦?咬傷?這個也是……奇怪……」
她拉了一個人來問,結果是金兵干的好事。
「他們趕了一大堆的毒蛇過來,趁夜咬了軍中大半的人,這會兒全中了毒,動彈不得。」
原來真是毒蛇咬傷。蘇晴立即去摘采一堆魚腥草、金果欖、紅花酢漿草等等,沒一會兒工夫,便制成解毒劑讓他們一一服下。
「欸,你給他們亂吃什麼?你是軍醫嗎?」
她對前來攔阻的士兵睨瞪一眼。「軍醫到現在都沒能把他們救醒,換我來,好歹死馬當活馬醫!」
那名小兵被懾住,只得乖乖听她吩咐。蘇晴心里正暗暗叨念軍醫的辦事不力,忽然听見有人叫她的名字。在異鄉的土地上竟有人叫她的名字?
「咦?你……」她仔細端詳手邊的病患,認了出來。「霽宇?你不是霽宇嗎?」
「蘇晴……」咳了咳,霽宇微啟的嘴唇還泛漾中毒的青紫。「真的是你……」
「是呀,放心,我給你吃了藥,一會兒就沒事了。」
「你……你怎麼會到這兒來?」
「咦?」糟糕,她要說實話嗎?「這……丞相說國難當前,我就……就來幫忙了。」
「太危險了,而且你……干嘛這副打扮?」
「穿著裙子在這種地方亂跑,容易挨罵,所以……」嘖!她不是來話家常的。「對了,你見過天竫嗎?他在這兒嗎?」
「小王爺?」藥效發作,他的精神和體力都漸漸轉好,索性坐起身同她說話︰「十幾天前曾經照過面,他又往北方走了,說是要去邊疆戰區。」
邊疆……原來他真去了最危險、最未知的地帶。
蘇晴發現霽宇正忖度著自己的心思,連忙轉移話題問起他的事︰「你在這兒還好嗎?姊姊很擔心,你捎來的信咱們很晚才看得到,根本不知道你的近況。」
「這兒的戰況比較不嚴重,過幾天會再往北走。蘇雲呢?她也好嗎?」
「收到你的信,是她最好的時候。」見著他略帶靦腆的笑容十分熟悉,仿佛這里因而不再有戰區的感覺了。「你什麼回臨安?快了嗎?」
「很難說。你呢?回臨安還是……」
「我……想繼續北上。啊!不過不用擔心我,我又不打仗,只是去找……找人。」
「不如你跟我們軍隊走一程吧!我們正要往北移,多少可以護送你一段路。」
于是蘇晴留下來了。一路上治愈的傷兵為數眾多,他們一直朝北行進,途中還讓她醫好不少名將、元帥之類的大人物。白天戰事多,她常常忙得焦頭爛額,到了晚上,才有時間盤算自己的事。
「蘇晴,原來你在這兒。」
傍晚,霽宇在一處小山丘找到了她,她坐在頂上,俯瞰遍地的滿目瘡痍。
「雖然離家沒多久,可我真想念江南。清澈的河流、完整的江山,不像這兒,我連條溪都還沒見到,若真讓我找著,定要在里頭泡上個一天一夜。」
「別說了,說得我都想回去了。」他們默契地相視一笑,霽宇又順口問起︰「好端端的,你干嘛來這種鬼地方?」
「唔……」她身子又變得有點僵,下意識動了動。「不是說過……國難當前嗎!」
「呵!你少騙人了,向來對自身以外的事都漠不關心的人,這會兒怎麼可能為了國家大事跑來?心里明明恨著,還拿李丞相當擋箭牌,你根本就不是那麼好說話的人。」
好吧!她承認這謊話很蠢,可是實話更荒唐啊。
「我說過是來找人的,那個人……也在戰場上。」
「是小王爺?」
這一刻,她不可思議地瞪著他說不出話,霽宇不可能猜得到,她從沒泄露什麼呀!
「姊姊捎來的信上說的?」
「咱們見面的那天你問起了小王爺,我看你難得那麼緊張一個人,就起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