為了佛門清靜,住持決定讓惟淨暫時到蘇家療養。蘇晴伸手探探惟淨的脈搏,露出輕淡的笑意,有效了,她苦制的藥有效了!斑興之余,身後傳來細小的開門聲,她順勢起身回眸。
「天竫?」
眉宇間蹙鎖的那縷慍惱與傷心交雜的情緒令她不安,她……忘了什麼?
「你為什麼沒來?」
啊!
「我──」蘇晴驚醒般地睜大眼。「今天是你生辰……」
「不管是不是我生辰,你為什麼沒來?」他爆發地大吼。
這一回蘇晴真被他嚇著了,也吵醒昏睡中的惟淨。風雖是動的,空氣卻是膠著。
「我不會辯解的,我是真的忘了。」
天竫狠狠地咬緊唇,恨透了她的誠實、她的冷靜。
「你是為了這和尚才爽約的?」
「惟淨大哥病了,我不能丟下他去參加你的宴會,雖然這算不得好理由,可我就是不能。」
「你喜歡他?」
他問得傷楚,卻像利刃犀利地劃開一直曖昧不清的簾幕。蘇晴深深呼吸,承受靈魂被切割的劇痛。
「是啊……」她將實話說出來了,可是,為什麼這強烈的心酸不減反增呢?
天竫憤怒地掄起拳頭,掙扎片刻,又放下,掉頭走出門外,蘇晴連忙追上去。
「天竫!」
「你為什麼不說?為什麼不早告訴我?!」
他低沉怒吼,蘇晴傷心欲絕地抱著頭──「不能說呀!我怎麼能說……惟淨大哥他是……是……」
「你根本就不能愛人!因為丞相的關系,天下所有男人都被你們隔絕在外了!」
「你在說什麼?什麼你們?」
「難道不是嗎?所以蘇雲不敢接受霽宇的情感,而你……愛上了一個不能愛的男人!」
蘇晴踉蹌一步,被他的話給一箭穿心而怔立原地。
「你還是要留在他身邊?」
沉默中他提出長久以來的疑問。而她仍無法抉擇。
「是的。」心,又疼了,疼得感受不到半點空氣。「天竫……」
「……別那樣喊我,」他陰郁的側臉結了霜,泛著冷光。「我是懿王府的小王爺。」
他是小王爺,就此同她劃清界限了。
天竫走了,蘇晴依然不動,無形中高築的牆令她再不能跨越。
惟淨硬撐著虛弱的身子來到門口,蘇晴縴瘦的身影孑然孤立在夜幕中,宛若一葉小草,隨時會因為風吹雨打而倒下。
「別淨看著,追上去,蘇晴。」
「不用了,這樣也好。」
「那麼你為什麼哭?」
她全身一緊,驚愕地伸手觸模濕潤的臉頰。「咦……」
「自從你娘過世,我就沒見過你這般難過,連丞相出現時你仍一樣堅強,為什麼這時候哭了?」
為什麼?她淒淒惶惶的目光逡巡無人的夜晚,冷颼颼的風又來了,卻又好像不存在。
蘇晴夢游似地跑到籬笆之外,抬頭望去,什麼也看不見,徒留漸行漸遠的馬蹄聲消失在幽黑夜色中。她凝著,掉出眼淚,順著竹籬緩緩滑下去,痛哭失聲。
或許是藥效的關系,惟淨的病情穩定了下來,他不斷勸蘇晴跑一趟懿王府,努力了幾天才說服她。臨行前蘇雲要她帶著傘,天特別地低,雲潮滾滾打西邊涌來。
「啊……蘇姑娘。」
王妃和藹的笑容瞬間化解她進門時的緊張,打過招呼後,便听話地坐在王妃身邊。
「真抱歉,來見你的是我這老太婆。」
「不,您別那麼說。」那天竫呢?
「那孩子最近誰都不見,府里的東西被他砸得亂七八糟,怎麼?你們鬧僵啦?」
「這次是我不好,我是來道歉的。他生辰那天……我失約了。」
王妃表示明了地頷首,一邊示意她喝茶,一邊說︰「我知道他邀請的貴客是你,可如果那天你來了,是不是樁好事呢……」
「怎麼說?」
「你知道那孩子性子沖,我行我素,那天他一直對王爺說要介紹一位重要人物給他認識,要王爺再多等會兒,我想要是你真來了,或許還覺得為難呢。」
她可以想像,那又急又沖的天竫淨巴著王爺多待一會兒的情景。
「天竫雖不見我,可他在吧?」
「是啊。怎麼?」
蘇晴逕自離座,原地走了一回,驀然對著屋子大叫︰「天竫!我知道你在!我在西湖那兒等你,不見不散!你听到了沒有?」
這一喊,教王妃愣地把拿著茶杯的手停在半空中,待蘇晴向她行禮告別之後,王妃不自禁笑了出來──「這會兒你要怎麼辦?看來蘇姑娘的脾氣跟你一樣拗呢。」
內廊,天竫自里頭走出來,不顧王妃意味深長的訕笑,若有所思地凝視方才蘇晴坐過的位子。他還是忍住了想沖出來見她的念頭。
天空烏雲密布的關系,天色暗得特別快,蘇晴已見不到自己投映在橋上的影子;一輪夕陽完全沒入天際,她絕望地望著厚實的雲層,輕輕閉上眼,忽然感到一點冰涼滴落在自己臉上。
「請問,您是蘇姑娘嗎?」
懿王府小廝裝扮的人,她認得。
「王妃要我趕來通知您,小王爺他不會來了。」小廝匆促地說,想要早點避開這場雨。「小王爺剛剛已經離開王府,北上去了。」
「去哪兒呢?」
「加入軍隊呀!金兵南犯,小王爺要過去幫忙,王妃攔他不住,就要我趕緊告訴您一聲。」
那麼他也跟霽宇一樣……到戰場上去了?是為了躲她?為了與她徹底地一刀兩斷?戰場到底在哪兒,她其實不清楚,只覺得是與這里南轅北轍的世界,一個極其模糊的地方。
大雨,傾盆而下,白茫茫籠罩了整座西湖。
蘇晴低下頭,看看自己淌著水的指尖,攤開手,一只晶瑩剔透的玉戒在雨中不減光采;蘇雲硬是要她送給天竫,當年丞相送給她們母親的定情之物,留下來了,蘇雲認為這是回報給天竫最好的禮物。
「可認識了你,你在臨安,我不想離得太遠、太久。」
他走了,溫柔的語音仍清晰穿過聲勢浩大的雨,在她耳畔盈盈繞繞。蘇晴輕輕掩住耳朵,任由雨水不停在身上竄流;如果這場雨能淹沒自己,是否……就能照著天竫的意思,他們遠遠、遠遠地相隔兩地?
宋軍與金兵愈來愈激烈的戰況,每日都會張貼在大小城鄉用以公告百姓。平常蘇雲因為擔心霽宇的安危,每回出門總會繞道去看看公告,有時宋軍告捷,但處于劣勢的時候居多。
「沒有……」將傷亡名單緊盯了兩遍之後,蘇雲終于松口氣。「沒有霽宇的名字。」
而蘇晴還擠在人群里觀看,等到整顆心放松下來,才退出人潮外,撞見蘇雲微微笑著。
「你在擔心小王爺的事嗎?」
「唔……」被一語道中,她極力撇清︰「才不是,我是……我也是擔心霽宇啊!」
「騙人,之前霽宇去軍隊,也沒見你這般緊張他。」
「老朋友嘛!擔心是自然的。」
誰知她們回到竹屋沒多久,李丞相就到訪了,姊妹倆讓他一個人進來,其余人馬全留在外頭。
「沒什麼好說的,不管要醫什麼人,我都不會幫你。」
蘇晴與他對坐,雲淡風輕的神情。蘇雲則在牆角做綢傘,偶爾瞧瞧他們說話的情形。
「晴兒,你恨我,我心里明白,可是國難當前,咱們的私人恩怨能不能暫放一邊呢?」
「那關我什麼事呢?」
吧嘛提起國難這麼嚴重的話題?
「你應該知道,咱們大宋將領驍勇善戰的不多,金兵不斷南侵,難保我們的大將都能平安無事,只要他們一倒下,大宋就岌岌可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