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微怯怯地上前行禮,「你好。」她不知道成劍俠的名字,所以沒有辦法稱呼。悄悄地,她抬起眼楮看了一下英氣勃勃的成劍俠,又羞澀地將頭垂下了。
成劍俠吃驚地看看杜微,又看看擲劍,「這是怎麼一回事?」
杜微低垂著眼簾,害羞得不敢抬頭。可是她的直覺卻讓她覺得,就在這句話之後,擲劍和小師妹之間的氣氛起了些微妙的變化,無形中,她扇形濃密的睫毛垂得更低了,不自覺地往擲劍的方向靠了靠。
成劍俠的臉上有著濃濃的失落,她剛才還眉飛色舞、連眼神仿佛都在跳躍的神韻不見了,倒換上了一副郁郁寡歡的不快。小巧的朱唇唇角不再快樂地上揚,而是緊緊抿住了。她這副表情讓杜微瞥到,突然感到心被懸高了。
還沒等擲劍的回答,兩列井然有序的青衣小童已經列隊出迎,左右排開。他們都興高采烈,然後在歡喜中依然不失名門本色,個個彬彬有禮,長幼有序。
擲劍走到他們身邊,一一親熱地和他們談話。
杜微幾乎要不認識他了,她從沒見過這樣輕松又單純的擲劍,他被包圍在一群年齡大小不一的成派弟子中,表情歡暢,語氣親切,不時還爆出令人吃驚的大笑。
她又偷眼看看呆站在一邊的成劍俠,她也穿著成派一色的青衫,兩只小手扭在一起,望著擲劍的方向,眼楮里竟然含滿了淚水,那眼神是失落和不甘心的。
她甚至沒有和自己說一句話!
當杜微意識到這點時,她有些膽怯,隱隱地,心中升起了一股不安,暗暗地埋伏在心底。不過看到那樣自然地談笑風生的擲劍,她又有了一股勇氣,有這樣的夫君在身邊,她什麼也不會害怕,什麼都敢去面對。
成振莊嚴的大門里,走出了最後一個人。
他大概有三十四五歲,體態瘦長強健,目光像鷹般的尖利和精明,腳步沉穩,一步一步地相當有力,听到擲劍要回來的消息時,他也是相當的激動,只是平時一貫的冷靜讓他很快克制了這種激動。
擲劍的眼楮看到了走出來的最後一人,他撥開師弟們,走在他面前,屈下一條腿,恭敬地行禮,「大師兄,我回來了。」
霍思昭雙手扶起他,仔細地看他風霜滿面的樣子,忍不住流露出一絲手足情深的關懷,「擲劍,五年來辛苦你了。你和滿諒是成派的驕傲,師父的在天之靈一定在微笑呢!」
擲劍直起身,微笑著說︰「大師兄,我有很多事要和你談談,不過以這之前,你該認識一下杜微,她現在是我的妻子了。」
霍思昭這才看見一直躲在人群背後的杜微,他不做聲,眼神卻迅速地變得深不可測了,又銳利又冷淡。
她穿著一身厚厚的粗布棉衣,頭上包著一塊淡花的碎布,都是家染的顏色,裹在斗篷里靜悄悄地站在雪地上。
他的眼光一轉,瞅見了另一個角落里成劍俠俏麗的身影寥廖落落,失魂落魄般的看著這里,大眼楮里全是瑩瑩的淚水。
他內心的一側在抽疼了,長袖一甩,冷冷命令道︰「收拾排房暫時給擲劍師弟居住,長途旅行累了吧。晚上我們再詳談。」
杜微在他這樣審視和戒備意味十足的目光中縮了一下,她在那對視的一瞬間看到的不光是犀利的眼神,還有隱藏在背後的卑視和不屑一顧。
她慌亂地又垂下頭,剎時失去了開口說話的勇氣。
擲劍並沒有注意他特意避開了「你們」之類的字眼,攜著杜微冰冷的小手,準備到排房中安頓下來了。
***
「能習慣這里的天氣嗎?」擲劍將火盆端進屋內。他早發現杜微很怕冷,一直都在發抖,「你現在只是體質太弱,以後慢慢會適應的。」
杜微靠在他身邊,抬起頭仰望他關切的面龐,伸手拉開他外衣上的一個褶角,用有些夸張的聲音說︰「唉唉唉,在北京你怕我會受人欺負,在路上你怕我受顛簸之苦,到了天山,你又怕我吃不消了。看來為妻我真的讓你很沒信心耶!」
「好,那我要去找大師兄了。」他笑著吻吻她的面頰,就出去了。他的瞳眸在她面前,永遠是溫柔而深沉的。「等我回來!」
她笑著送走他,環視了一下四周。伸展雙臂,昂頭深呼吸,努力挺起瘦弱的身軀,好像憑空長高了似的。
旅途的愉快沖淡了她剛剛心里的一點不安。
沒有任何原因的,她幾乎一到天山,就愛上了這個地方,愛上了這里的人,愛上了這里的景物。
窗外,不知何時飄起了輕輕綿綿的雪花,飄飄然地從窗欞邊飛過,掠過她仍然沉溺在幸福中的眼眸。
***
「你最好給我解釋清楚!」霍思昭背著手,一遍遍惱火地說,「你先是違抗我的命令,遲遲不肯到成派來接任,現在又弄來這麼個來歷不明的女人,你到底是想干什麼?」
他本來滿心歡喜地親自出門迎接歸來的師弟,擲劍卻做出這種令他心寒的舉動!
擲劍的眉頭緊皺起來,「大師兄!我從來不想當成派的掌門,那應該是你和滿諒的。杜微也不是什麼來歷不明的女人,她現在是我的妻子了!」
霍思昭一下子火了,嚴峻地盯著他的臉︰「你知道你在說什麼嗎?‘不想當成振的掌門’?這是你可以決定的嗎?師父將你教成這麼沒責任的人嗎?」
擲劍被霍思昭的嚴冷辭令迅速激怒了,「師父生前沒有立誰為下任掌門,所以有德者居之,我並不認識我是個合適的人選。我現在只想和杜微過平靜的生活,不願再涉及險惡的江湖了。」他在帶杜微來之前便作好了這種打算,他承諾她的一定要實現。
霍思昭幾乎是暴跳如雷了,他指著擲劍倔強的臉大聲訓斥,「你以為為什麼成派在師父去世後五年都沒有新掌門?江湖上各門各振有哪一家像我們這樣?那還不是在等你復仇歸來好有個卓越的功勞給派中的弟子看,好讓他們對你心眼口服。我若是想當掌門,會等到今天嗎?」
他這樣用心良苦處處為他著想,為成派著想,卻料不到嘔心瀝血換來的是這樣一個答案。
「大師兄,」擲劍憋著氣說,他清楚霍思昭對師父、對成派的忠誠程度,只是他根本就無心掌門之位,強迫不來。「你可以考慮我,但是不能抹殺滿諒的功勞,殺黑虎是我們兩人的事。」
霍思昭氣得來回在屋里轉圈子,听了這句話斷然說︰「滿諒的確文韜武略,劍術卓越,可是他依然及不上你!更何況你是師父最中意的人選,你該明白他老人家的意思。」
擲劍愕然︰「師父的意思?」
正是因為成宗吾生前並沒有偏愛哪個有才德的弟子,才造成成派五年群龍無首的局面。也多虧有了霍思昭,他盡避劍法上才學平平,卻精通管理之道,一直統領著諸多弟子,苦苦維持著門派的興榮。
想到這里,他才發現,離別多年,師兄盡避眼神仍帶著精明睿智,但容貌已顯得滄桑多了,額頭、跟角都生出了細細的皺紋。
「你不明白?師父將他最喜愛的寶劍贈給你,你以為還有別的弟子有這樣的殊榮嗎?」霍思昭神色漸漸嚴厲,「還有,贈給你的金玉劍也是證據。師父當時就笑言,這是要送給獨生女兒成劍俠的!」
師父將這柄意義深遠的金玉劍送給了擲劍,這不僅僅是要他今後與成劍俠結成連理,更是讓他擔起掌門的重任!而他現在卻眼睜睜地看著攙劍將成劍俠的一往情深拋在腦後,不顧成派的興衰榮辱準備一走了之,這讓他的怒火燃得跟天一樣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