雹信滌的語氣充滿矛盾,她的眼楮則充滿了挑戰和堅毅。她有些說不下去了,她曾經那樣無情地傷害過他,可是他永遠對她和顏悅色,無微不至地照顧著她,她有何德何能可以擁有這樣無私的愛?
「可是他根本不在乎,因為他發現了我的孤單我的脆弱,他該死的善心又出來作祟。在受到了我無情的嘲弄之後,他反而更加用心地給予我關懷和照顧。」她的眼淚再也不受控制,不住地奔泄而出,模糊了眼前的一切。
沈遠征的心中此時充滿了疑惑,以他在商海沉浮多年、閱人無數的眼光,他可以清楚地透析出,她正強忍著悲傷,心緒正在起伏跌宕著。然而他只是默不作聲地听著,沒有出聲。
「我要說是的,我們的相識根本就是個錯誤!我們也根本就沒有相愛!我只是因為他是世上惟一一個肯關心我的人而待他好;而他對我,完全是一種可憐,一種同情。所以,」她的淚水止住了,聲音依然沙啞,「我不愛常朗!常朗也不愛我!」
這是怎麼回事?沈遠征有些困惑了,他發現他無法了解耿信滌的思路,她似乎是個另類,有著與眾不同的原則和邏輯。
「你的意思是,你要離開他?」他冷靜地問。
「是的。」耿信滌咬咬牙,困難卻又毅然決然地說,「離開他。」
沈遠征簡直有些不敢相信,一直以來憋悶在他心中的對常朗一意孤行的憤怒,抗爭到底的不值,荒廢學業的痛心……引起了這些沈家家庭內部矛盾的根源,就這樣——解決了?
耳邊傳來她清楚的聲音︰「今天將會是我們分手的日子。我要將沈常朗還給你們。」
她已經得到了太多的幸福,而這些快樂這些溫馨是她從常朗的家人那里偷來的!為了她,常朗不惜與家人反目,不惜離家出走,不惜一切地爭取要和她在一起的機會。然而,這畢竟是一個遙不可及的夢啊,雲是雲,泥是泥,他們終究是不能相愛的。
「很好。」沈遠征簡單地說,「你有什麼條件?」
在那一瞬間,耿信滌腦海閃過無數知覺。有被污辱的尊嚴,出賣愛情的恥辱,被貶低的羞辱……她想要大聲喊出來,她想要狠狠地叫嚷出聲,她想要嚴詞拒絕並且斥責他的貶低行為……然而,她只是死死盯著沈遠征,半張著嘴,什麼也沒有說。
恍惚中,她听到了一個不像自己的聲音在冷靜地說著︰「我相信沈先生不會虧待我的。」
沈遠征在沙發上坐了下來,擰開鋼筆,填了一張支票。
他站起來,將支票遞給她︰「我想,它可以補償你一些。要適應沒有朗朗的日子很困難。」
雹信滌呆呆看著他的手懸在半空,然後,她淒楚地笑了︰「沈先生,你知不知道?我多想用力地把它丟回給你,然後高傲地跟你說,‘用它來買常朗的自由太便宜了!’或者將它撕個粉碎,扔在地上,再趾高氣揚地甩頭走掉?」
沈遠征嚴峻的臉龐上浮起了冷冷的神情,盯著她︰「你這是什麼意思?」
她低啞地說︰「可是我不能,我要徹底離開他就要退學。而我還需要生活。若是在以前,我一定會這麼做的,但是現在我不能。」
她慢慢伸出手去接過了那張輕飄飄的紙片,看見了尾數的幾個零,她抬起頭,有些迷茫,慢吞吞地說︰「沈先生,你真的很大方。難怪報紙上說,和沈先生做生意從不會吃虧。」
沈遠征望著她已變得蒼白透明的臉龐,正在顫抖著的瘦削的身體︰「我知道你的願望。你一直夢想開一家自己的電腦公司,這算是我給你的第一筆投資。」
雹信滌的眼楮重新浮起一層霧,任她怎樣揮也趕不走,何況她也疲憊得沒有力氣將它們趕走了。
一種徹底的痛楚和絕望緊緊襲向了她,讓她的臉色蒼白,嘴唇無色。
「我還有一個要求,」她努力維持最後的堅強。
「是什麼?」沈遠征說。
她淒切地說︰「請您,好好——照顧他!」喃喃低吟出聲,「他會受不了的。」淚珠紛紛落下。
沈遠征陷進了迷惑的境況里,他不明白自己為什麼會被她哀婉的神情所打動。是因為洞悉了在她強裝出來的堅強外表下,有一顆受創的心呢,還是因為怕常朗會因此受到打擊?
可是他真的有些不明白,既然她達到了目的,收了他的錢,也承諾不再騷擾常朗,為什麼她還會露出如此悲傷的表情?又為什麼自己心中更泛起了一種不好的預感呢?就好像是有什麼地方出了問題。
隱約中,他有了一絲後悔,好像不該如此草率地處理兒子的事。可是他不想常朗再和家里反目。如今既然耿信滌先屈服,他必須當機立斷。
「當然!他是我兒子,我一定會好好照顧他的。何況,」他無意識地加了一句,「他原來的生活一直很好。」
雹信滌茫然地看著他,眼中原來的好強和倔強全部消失了。現在的她,只是個身心俱疲、一無所有的二十歲女孩。
她喃喃地說︰「我本就不應該出現的。」她反復重復著,「他原來的生活一直很好……他原來的生活一直很好……」
沈遠征深深地看著她幾近崩潰的淚水和蕭索顫抖的身子,幾乎要同情起她來了。
這是怎麼了?他立刻警覺起來,她傷害了朗朗的感情,騙取了沈家的錢財,此時應該正受到良心與道德的懲罰,為什麼自己竟會對她有一絲憐憫?是因為她從此一無所有了嗎?
「耿小姐,如果你以後有什麼問題,可以再和我商議。我很樂意投資你未來的電腦公司。」他說。
「不用了!」她從悲楚的迷境里悍然醒來,打斷了他的話,「我再也不會麻煩沈先生。」她吸著氣,努力維持著最後的驕傲,「我想,沈先生一貫的作風不會是如此不果不斷、藕斷絲連吧?」
「你?!」沈遠征瞪著她紅腫的眼楮,發現自己竟然無法反駁她。或許在自己的心中,他也對她懷有一絲歉疚吧,畢竟是他自私地為了常朗而切斷了他們間的情緣。
「不管怎麼說,你好自為之。」他語重心長地說,同時向她伸出右手。
不料,耿信滌踉蹌退後一步,避開了他的手。她有些不穩地站住︰「沈先生,謝謝你的支票。我會謹守我的諾言。再見!」
狠心地一扭頭,兩顆大大的飽淚被甩在了空中,劃了一個淒美的弧度,無聲地消失在了地毯上。轉過身,她頭也不回地,踏著有些飄忽的步子,打開門出去了。
沈遠征知道,他以後恐怕再也見不到這個女孩了。不知為何,那兩顆飛舞的淚,在燈光的反射下竟然迸發出了一種奇特的光彩,閃晃著他的眼楮,令他的瞳仁都灼熱起來了。
常朗不安地在大廳里踱著步子,一圈又一圈,時不時地抬眼看看樓上的書房。可是時間一分一分過去了,那扇紅木做成的牢固的雕花房門始終緊閉,里面悄無聲息。
「朗朗,你不要這樣。爸只是和她說幾句話,你干什麼這麼緊張?」沈常盈終于受不了地開口。
「朗朗,坐下吧。」常淑青也拍拍身邊的空位,示意他坐下。
常朗只好坐下來,可是他依然是坐立不安︰「媽,你說爸會不會——」他隱隱有一絲不好的預感,可是又不敢去想。
常淑青寬容地笑笑︰「如果你爸會怎麼樣,今天就不會讓她來家里吃飯了。」
沈常盈坐過來,不由分說先給了他一記板栗︰「就說你笨死了嘛!真枉費媽大老遠專門跑去看她,還請她來家里吃便飯。然後為了怕她難為情,特意把愷愷和悅悅也轟了出去。你居然信不過老爸和老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