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杏兒,快點!要晚了!」常朗已經是忙得人仰馬翻,「你怎麼還穿著校服?」他沖過來,欣喜和緊張同時出現在他的臉上,「你忘了今天要回家吃飯嗎?」
她無意識地站起身,配合他收拾東西。
突然,她望著桌上的隻果自言自語︰「好漂亮的隻果!你知道嗎?隻果的保鮮是很困難的,只有將它貯存在零攝氏度的氣溫下,才可以保持幾個月的芬芳香甜。要不要吃?」
他一愣︰「不吃了。」
「噢。」她應著,漠然。
換好了衣服,拿著常朗的東西,他們一起走出家。常朗回身去鎖門。不知怎麼的,鑰匙插進去卻轉不動。
雹信滌看看他︰「這是因為天氣的變化造成熱漲冷縮的不勻稱,鑰匙和鑰匙孔就不相配了。你知道在工業上怎麼解決這個問題嗎?」她側著頭,好像在思索,「把汽軸和軸孔一起放在零下119度的低溫冷凍室里凍上幾個小時,再拿出來時它們就好了。」
她說話的時候,常朗奮力旋轉著鑰匙,終于把門鎖上了。她的話讓他不太放心地轉過身︰「你在說什麼呢?」她一直在說著無關緊要的話,好像是心不在焉的樣子。
她那種表情、那種樣子,已經不止是簡單的憂郁了。
他小心翼翼地問︰「要不然,我們不要去了?」
「沒什麼,我們走吧。」她挽起常朗的臂膀,昂著頭,一步一步地走向沈家,走向她一直在逃避、恐懼和不安的命運。
常朗興高采烈地看看這個,看看那個。在他單純的心里,他最愛的家人和最心愛的愛人終于盡棄前嫌坐在了一起,這對他來說是最幸福的事。
但是在餐桌上流動著的是一陣不安的氣氛。它游蕩在耿信滌沉默的面龐里,游蕩在沈遠征長久以來隱怒的心中,游蕩在窗外陰沉的天色里。
但是常朗未曾發現。
「耿小姐,我有話想要跟你說。」沈遠征站起身來,示意耿信滌和他到書房單獨談話。
「爸!有什麼話在這里說吧!」常朗緊張地也站起來,下意識地想要攔阻。他不想讓父親破壞現在的氣氛,也怕一向剛烈的耿信滌再受到傷害。在經歷了將近一年的分分合合之後,他不要再有什麼外力將他和她分開。
「我想單獨和她談談。」沈遠征憋著氣說。越來越不像話了!居然就為了一個女孩,親生的兒子要和他反目!
「媽——」常朗求助地轉向常淑青。
雹信滌默默地看著常朗,把他的急切、愛意盡收眼底。深吸了一口氣,她幽然的眼眸投向他,里面隱然露出一絲不可見的絕望。
她何其幸運地被他所愛,她又何其不幸地被他所愛!在反復的分分合合之後,她要作出一個決定,一個將會讓他們——陌路的決定!
她掩藏起心中的悲痛,站起來︰「伯父,請。」
常朗只得緊張地看著他們消失在樓上的書房里。
頓時寂靜的客廳里,常淑青和沈常盈無言又無奈地相視浮出一個擔心的神情。
一關上門,沈遠征犀利的眼神再不掩飾。
「請坐,耿小姐。」他緊緊地盯著她的一舉一動。
雹信滌垂下眼楮,謙卑地說︰「長輩在場,不敢入座。」
沈遠征冷冷地打量著她,他是在被常淑青極力的勸導和盈盈的游說下,才勉強同意見她一面,誰知惟一一次兩人面對面的交談,竟是要觸及到長久以來困擾所有人的問題焦點!
他開門見山地說︰「你可知我今天為什麼要邀請你?」
審判來了!雹信滌敏感地接收到了這樣的訊號。她沒有什麼反應,依然低垂著眼簾,讓一向擅長目視談判手段的沈遠征,無從觀察她現在的情緒。
「相信你也知道,朗朗今年就要畢業了,可是他的學期成績居然出現了一些從未有過的分數。昨天他的老師告訴我,他本是學校內定的直升研究生,但是由于他大四的成績滑坡,現在想要直升研究生,已經不可能了。」他停了下來,盯了她半晌。
她默默不語。
「我一向對他抱有很大的期望,無論是學業或是品行。可是他最近一年令我非常失望。」沈遠征想起幾次與常朗的沖突,一股對兒子不爭氣的失望迅速升了上來,而這個導致愛子走上歧途的罪魁禍首正站在面前。
「我想你知道他是為了什麼而改變。」
他毫不留情地說︰「我不會要求你們分手,因為朗朗愛你,那樣做會破壞我們的家庭。我也不屑于用簡單粗暴的解決方法。」他又想起上次常朗對他用的形容詞,怒氣化作了冷冽,「我只是要提醒你,不要耽誤了朗朗的前程。」
雹信滌抬起臉龐,她被他口氣中的冷冽傷到了。她一貫憤世嫉俗的偏激從來不允許自己被人如此地教訓!可是,她根本無法反駁一句。因為那全部是事實!
她低低地說︰「沈先生,」他對這陌生的稱呼微微一愣,似乎這拉遠了人與人之間距離的稱謂倒激起了他一絲好感。
「沈先生,」她頓了一頓,強忍住讓她痛楚的波動,抬起眼楮,勇敢地望著沈家家長,「我可以給你講個故事嗎?」
什麼?沈遠征略微有些吃驚,他研判地看著她︰「怎麼說?」
「是——我和常朗的故事。」
沈遠征用銳利又敏感的目光巡視她的表情,默許了她。
雹信滌黑黑的眼眸中透出的倔強和獨立,像是要對抗他尖銳的目光一般,她筆直地站在沈遠征面前,毫不畏懼地迎著他。
這個舉動讓沈遠征的心中隱約升起了一絲贊賞,敢用這樣的眼神對視他的人實在不多。
「常朗從來沒有交過女朋友,事實上,他對于這種經驗是相當生疏的。」
她開始慢慢向沈遠征講述兩人間的感情,一向淡漠的表情出現了她所不熟悉的悲哀。
「他一向是自由又單純的,隨和又熱情。像個發光體般隨時吸引著眾人的注意和傾慕。他也一向不吝給予別人熱情和關愛,所以,在他周圍的人總會感受和接收到一種他散發出的由衷的、純善的光芒,就像是——」她的喉嚨發緊,話語哽住了,死命地抑制住在眼眶打轉的淚水,咬咬牙又接著說︰「天使的光芒!」
「不錯,惟我沈家才教養出這樣的孩子。」他傲然說。
雹信滌無視他語氣中的高傲,口氣復雜地說︰「當我出現在他面前時,我是那樣的落魄!只身一人僅帶著幾件衣物就在世人冰冷的目光中踏上了求學的路程。我什麼也沒有,甚至連家人都沒有!有的只是一顆飽受世人冷落和鄙視,卻又好強不認命的心。所以,他一見到我,就急于將自己的愛心用在我身上。」
沈遠征入神地听著,他從不知道兒子和這個女孩是如何戀愛的。
「如果那時我和其他人一樣,愉快地接受了他的好意,從此和他成為好朋友,我想,我們生活將不會再有交集了。」
她回憶起那段時間里常朗的體貼和熱情,心中漾起又痛又澀的感覺︰「可是我沒有,我冷冷地將他的好心又擲了回去。在我偏激的心中,才不會相信一個陌生人會憑白無故地關心我。
所以我用盡了一切辦法擺月兌他。我冷冷地對待他每一次的好意,總是對他嚴聲厲色。不但經常出言諷刺,還一味傷害他。因為我痛恨他這樣的人,痛恨他用他的財富和假惺惺的關心去收買人心,讓我有被施舍的自卑。我一向自傲自己有著永不折服的傲骨,可是他卻用他無私的關愛徹底打碎了我的尊嚴。我也痛恨他有著我所沒有的一切,親愛的家人、知心的朋友和所有人的喜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