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誰?阿爸,他們是誰?告訴我呀!」
呂進財痛苦地閉上眼楮,又勉力撐開。「我不是你阿爸……去找你親生的阿爸……他會……會……」阿森覺得他阿爸肚子上那個刀口彷佛是刺在他身上。「我親生的阿爸?」
「沒有時間了。緊……去。台北……姓關……任何人問,憮通講你是……」「我是誰?阿爸,你說我是誰?」
呂進財的手指無力地挪向皺巴巴、舊兮兮的褲子。阿森立刻明白了。
「你口袋有東西要給我?」
呂進財點點頭。阿森顫抖著手一陣模索,最後在他阿爸褲腰上縫的一個內袋模出一樣束西。一只金質懷表。「這是你的,帶去找你……阿爸。姓關……關樂。」
「關樂?我親生阿爸叫關樂?」
呂進財的手指指向他,但已無法說完他想說的話,手垂落在已變成血紅色的胸前,頭歪進阿森懷里,咽下最後一口氣,和他阿母一樣,雙眼難以瞑目地憤張著。「阿爸!阿爸!」阿森痛哭地把他阿爸的頭摟在懷中,他的褲子和襯衫都染上了他阿爸的血。他的抽搐震動了房間里的空氣,悲傷自他胸腑間傾瀉而出。他不知道他哭了多久。當他感到筋疲力竭,他慢慢放下他阿爸的尸體,緩緩站起來,這時才又看到他握在手里的金質懷表。他淚眼模糊地看著它,忽然,像有一道光強烈地自表面閃照出來,穿進他的腦子,照亮了片斷的記憶……小心哦,這可是太爺爺留下來的家傳寶貝呢。
可不可以借我戴一下下,爸爸?
他閉上眼楮,看到一個模糊的影像。一個高大的男人,像個巨人。他睜開眼楮,听到自己急促呼吸的聲音。听到有人在另一個房間爭執。放他回去?你起肖啦?你沒听見他的交代嗎?
吧!殺一個嬰仔,我不干!
他低頭看看死在血泊中的男人,他叫了二十幾年的阿爸的男人。噩夢如黑潮席卷而回。只不過那不是噩夢,是他失去的記憶。他的親生父親不叫關樂。躺在地上遭人殘酷地殺害的男人不是他阿爸。呂進財是當年綁架他的綁匪之一。他不叫呂木森。他叫關輅。
第四章
台灣台北
「沒有關輅或關軫的照片?怎麼可能?」
必虹瑛看著她爸爸,不明白這件事何以令他如此懊惱。「我不一定要去住在親戚家啊,爸。如果你朋友家不方便,我有個同學的哥哥嫂嫂在紐約,我想我可以暫時住在他們家。我和他們很熟的。」「你不懂。」她父親在書房里踱來踱去,然後頓住,「除了佣人,你沒見到其他人?」「沒有啊。」虹瑛又聳聳肩。
「我不是叫你找段繡文……我是說,看看你伯母嗎?一個佣人知道什麼呢!」
「我問啦。結果她瞪著眼楮看我,好像我是神經病似的。我還假裝口渴,請她給我倒杯水。她一走開,我馬上跑到樓上去。嘩,他們家好大啊!可是空空的,一個人也沒有,好像那邊根本沒人住一樣。爸,怎麼我以前都不知道我們有這麼個親戚啊?」
她父親沉著臉沉思,沒有答理她。她於是又聳一下肩,拿起她父親桌上一個玉石紙鎮,百無聊賴地在手心里轉來轉去。虹瑛不明白爸爸為什麼突然叫她去拜訪這個平空冒出來的親戚,而且這家人顯然比他們家有錢得多。不過她並不關心這些細節。她一個高中轉來轉去的念了將近五年,都快沒學校可念了,現在平時對她漠不關心,連理都懶得理她的爸爸,忽然要送她去美國讀書,她求之不得,興奮都來不及。只要她能離開這個冷冰冰的家,離開這個鬼地方,和無聊得要死的台北,而且是去美國念書也,她爸爸就算叫她乖乖待在家一個星期……哦,不,一個星期太長了,三天好了。她也會乖上個幾天。她等了半天,她爸爸仍然沒再說一句話。又過了一會兒,他想到什麼似的匆匆走了出去。
「爸爸!」虹瑛忙放下紙鎮,喊著追出去。
但他頭也沒回,直越過客廳,走出了大門。他根本就忘了她在這。她再一次聳聳肩。又如何?他又不是第一次把她當個彷佛不存在的人。虹瑛隨後也騎著她的「Dio」,飄出大門。她爸爸有他的樂子,她有她的。而她那個一年三百六十五天,難得見到一面的媽,除了麻將,誰也不記得。
★※★※★※
美國紐約
單是看著她,望著她,心底就充滿了難以言喻的滿足和快樂。這是他想望、向往的生活。日子不需豪華,只要有個心愛的伴侶相陪相守,平淡平凡中處處是歡愉。他知道危機仍在暗處窺伺。他感覺得到。但他選擇不理會它。這一個多月來,他的呼吸里、血液里,都只有她,好像他等候了二十幾年,就為等她來到他生命里,來充實他,使他感到完滿。嗯,不盡然真的完滿。無數次,他睜著清醒的雙眼,躺在漆黑的夜里,他想著她,渴想著她,渴望她不只是個綺思中的影子,而是真的在他身畔,在他懷里。他可以如他所願的吻她,撫觸她。這些夜以繼日的折磨他,尤其當他白天和她在一起,她就近在咫尺,好幾次,他看著她盈滿愛意的眼眸,幾乎無法把持自己。然而他什麼也不能做,也無法做。這種燃燒的無力感,一天天的將他逼至彷佛要發瘋的邊緣。
有時候他夢見他和她果程相對,他用他的雙唇和雙手,撫吻她美麗的胴體,愛著她。但總是在最後一刻,他的身體渴望著和她結合成一體的一刻,他便渾身是汗的醒過來。或許因為即使在夢中,他的或靈魂也知道那永遠不可能發生。他這一生都無法給她他想給她的。而如果她發現他不是……「關輅?」
他嚇了一跳,手上的書跌下去,在木頭地板上發出「砰」的一聲,將他的思維拉回現實。然後他暗暗又吃一驚。他鮮少似這般受到驚嚇。泰半時候他全身都處於一種戒備狀態,幾乎像整個人由里到外都裝了警鈴。很快地,他恢復泰然,對坐在沙發另一頭的琬蝶微笑。「唔?」接著他發現她的表情不對。「怎麼了?」
琬蝶放下她在看的書,起身走到起居室另一頭,站在壁爐前面,注視著不沾一點灰塵,似乎從未用過的壁爐。越和關輅相處,他對她越是個大驚奇。她未曾遇過像他這樣的人,她想以後也不可能有。就拿他的放映室來說吧,它簡直就是個小型電影院。他的影碟收藏之豐,電影城的影片收藏室只怕也不過如此。他收藏、搜集的影片,自默片時期到近代電影,其中尚有不少絕版拷貝。
在關輅的協助下,琬蝶花了不到三天功夫,就完成了她的論文。和他在一起的一個月,她所看的書和所學到的東西,比她這一生在學校學的要多上數倍。他教她速讀、速記,教她法文、俄文和德文。他書櫥上那些她看不懂的分類標示寫的便是俄文。以他的年紀,他的博學實在教人咋舌。除了淵博的學識,關輅而且幾乎無所不能。
他客廳里那幅李白的「長恨歌」勁灑的書法,便是他的筆墨。他告訴琬蝶,書室的書櫥及那個可以操控高低、方向的梯椅,都是他親自設計,白己動手做的。他的工作室內除了三台個人電腦,還有整組琬蝶相信可能是目前全世界僅有的一套精密電腦系統,包括軟硬體,也全是他的杰作。關輅只需待在他稱為工作室,約有五、六十坪,大得像電腦實驗室的房間,就可以輕松裕如得到他要的任何最新資訊。他若願意,甚至能經由他設計的電腦程式,看到美國CIA的情報機密資料。從這個房間,關輅用電腦掌控「關氏電腦」整楝大樓,每層樓、每個部分的公司作業情況。更驚人的是,他的掌控範圍甚至擴及「關氏」在美國各大城市,及東南亞、歐洲,所有分支機構和企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