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我卻始終沒有勇氣如此做;始終只能在夜深人靜之時,才向自己坦承愛上他的事實。那是一件多麼悲哀的事實……我的愛,是無法說出口的無奈。
所以在面對選擇的同時,我也只會選擇不傷害自己的方式,選擇了自私地保護自己、選擇了漠視他的愛。
選擇了我不再確定是否是正確的——
自由。
冷靜希望自己能忘卻韓煒的溫柔
第八章
韓煒試圖將卷宗上的資料吸收進腦里,無奈冷靜的面容不斷浮現。
自他以行動求愛之後,他明顯地感覺到兩人之間的張力陡地升高。這種情形自他車禍受傷回台南休養後,益發嚴重。
冷靜閃躲著他,除了夜晚的睡眠之外,她把自己隔除在他的視線外。他不知道為什麼,卻覺得無力感籠罩全身。坐在一旁看書的小想,突然抬起頭看著韓煒。
「冷靜阿姨在害怕。」小想開口打破沉默。
「什麼?」韓煒抬起頭看著小想。他完全忘了現在是小想的閱讀時間。
「冷靜阿姨在害怕,她害怕失去自由。」小想將自己所感受到的說出來,接著又好奇地問道︰「爸爸,為什麼愛上人會失去自己?」
害怕失去自由?像是沒有听到小想的問話般,韓煒在心中反復推敲著原因。為什麼會害怕失去自由?
因為她的生命中有太多時候是不自由的。
韓煒用手支撐著額頭,回想起第一次看到冷靜時,她拘謹的模樣。
忍耐了十幾年的束縛,眼看著就要展翅飛翔,卻被他以愛情為名,硬要扯去她才長成的羽翼。
自己何其殘忍?但愛上她的事實,卻又不容改變。
愛她,想要擁有她;愛她,所以希望她快樂;愛她,所以必須放她自由嗎?
韓煒低垂著眼簾,視而不見地凝視著桌上的文件。
他曾經以為自己付出愛,冷靜肯定會欣然接受,他忘了考慮冷靜的心情,忘了愛情是兩個人的事,而非他自己一個人就能決定所有。
自己曾有過的自信,如今在面對愛情時,全都沒有用處;就算擁有再多的自信,沒有回應的愛情,也只是虛假的空殼。
他的愛情只是一副空殼嗎?
不,他不這麼認為。
韓煒抬起頭,視線落在桌上的相框里,照片中的冷靜,深情地回視著他,臉上流露著幸福的笑容。
韓煒伸出手刻劃著照片中的冷靜的笑容。
那時的她,是多麼地快樂。
他不是說過,要讓她永遠快樂嗎?
他不是曾說過,只要她快樂,他也會快樂嗎?
韓煒緊抓著相框,手掌用力得幾乎變白。只要她快樂……
他只要她快樂。
***
韓煒尋找著冷靜。
他在屋里找著,然後在小想的提醒下,走向庭院的老榕樹。
然後,他看到了她。
她坐在榕樹下的秋千上,垂著頭不知在想些什麼。秋千一動也不動,就好像在反應她沉寂的內心。
韓煒覺得心一陣抽痛。
他所給與的愛,對她而言,就像牢籠般的困著她。
不是幸福的感覺,而是覺得被束縛。
「我的愛,帶給你困擾嗎?」韓煒走到她身邊,開口直說。
冷靜抬起頭,望著他被籠罩在月光下的身影。
「我不知道。」她無力地說著。她想擁有他的愛,卻又害怕擁有;她不了解出自己的心,不知道要說些什麼
「你真的認為,離開我身邊就能得到快樂的自由嗎?」韓煒低沉的話語,句句落在冷靜心頭。
冷靜看著他,沒有片刻轉移視線。
「就算不是快樂的自由,也是全部的自由。」
韓煒身體一僵,眼神轉瞬間化為黯淡——
全部的自由嗎?
冷靜覺得自己好殘忍。
她說的話就像一把利銳的刀,而刀落下之處,卻是愛人脆弱的心靈。她仿佛能听見自他心靈深處傳來的陣陣哀號;那不是求饒的慘叫,而是悲痛的哀嗚。
而傷他的,卻是他最愛的人。
「你認為在我身邊,受到了束縛?」韓煒無力的嗓音響起,在深夜里更顯傷痛。
冷靜開口想說話,可是話到嘴邊,卻怎麼也說不出口。
「你說沒關系,我已經有心理準備了。」他苦笑地道。
「我不知道那種感覺是不是束縛,我只是……」冷靜低下頭,望著自己的手好一會兒,才又繼續道︰「煩惱、擔心,甚至妒嫉,這些感覺都是以前的我,所無法體會的,但在你身邊,我都一一體會了。我知道自己愛上了你。」
冷靜抬起頭,定定地看著她深愛的男人。
他的身子背對著月亮,使得臉部表情顯得黯淡而不清,但她知道,此刻的他,是以無比認真的心來到她面前,他想听的,是百分百的實話,而不是虛假的謊言。
「愛上你,卻不想愛上你;愛上你,卻必需舍棄的感覺,好苦、好苦……」
「那為什麼要舍棄呢?我們彼此相愛,這樣不好嗎?」韓煒克制著觸模冷靜的沖動。他為她的愛而狂喜,卻又為她決定放棄而傷痛。
「我想要自由。從我踏進董家的那一刻起,我無時無刻不在等待自由的降臨。我渴望一個人的生活,渴望不被監控地隨時笑鬧。我知道——」冷靜抬起手,阻止韓煒開口。「我知道你們都對我很好,完全不干涉我的行為,可是這是不同的。我想知道一個人的感覺,就算是寂寞、就算是害怕……我想體會,我想自己去承受一切。」
「你認為這樣就是自由嗎?」韓煒語氣隱含深意,像是另有所指般。
「難道不是嗎?」
「冷靜,你所說的自由,不過是假象罷了。我知道現在的你,听不進我說的任何話,但自由的真義,並不單純只是身體獲得完全的自由,它是更深、更深的思想。」
冷靜看著他,表情有著困惑、有著為難,更有著——
抗拒。
她在抗拒他的說法,她不相信他所說的話,而這種不被信任的感覺,著實傷害了他。
「如果我答應放你自由,你會不會比較快樂?」他艱難地開日。他害怕听到答案,卻又希望她能老實回答。
冷靜抬起頭,看著韓煒痛苦的神情,話未出口,眼淚便流了下來。
「不要哭……冷靜,不要哭……」韓煒低聲安慰,伸手將她擁進懷中。
「我不知道要怎麼辦……」冷靜哽咽地開口,斷斷續續地說著︰「我想留在你身邊,可我又害怕留在你身邊……我不知道,不知道要怎麼辦……」
冷靜放開緊抓著秋千的手,伸手摟住韓煒的腰,哀哀切切的地抽泣。
韓煒安撫地拍著緊挨著他腰際的冷靜,她拉開她,蹲直視她的眼楮,他輕柔地抹地她臉頰上的淚珠,抓緊冷靜的手,緊緊抓著,像是想借此獲得勇氣。
半響,在冷靜開始覺得雙手逐漸麻痹之際,韓煒放開了她。
他自上衣的袋里,取出一條金鏈;細致的金鏈,配上雕工精細的鑰匙。他看著鑰匙許久,最後伸手將金鏈掛上冷靜的頸項。
「這一把鑰匙——」韓煒用手捧起垂落在冷靜胸前的鑰匙,說道︰「是台北公寓大門鑰匙。」
冷靜低下頭,看著韓煒手上的鑰匙。
為什麼要給她一把鑰匙?
「如果最後你的決定,是選擇自由——」
冷靜全身一怔,抑不住涌上全身的寒意。
韓煒停下話語,表情有著濃濃哀傷。
冷靜想伸手安慰他,卻知道他想听到的是她永不會離開的承諾,可是……
她說不出口。
即使說出口,也只是一句不可能實現的謊言。
「如果……如果你選擇了自由——」韓煒深吸了幾口氣,強迫自己繼續說下︰「那請你,請你將這把鑰匙一起帶走。因為這把鑰匙是我的心,它代表我時時在等候你的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