門外邊的僕役家丁沒一個敢進書房,當然更不可能將沈敬儒轟出去。總管孟蘭早交代過了,不論里面發生什麼慘絕人安的事,都不許進去。
只見沈敬懦冷靜道︰「在下是區區一個秀才,家里還有幾份薄田,倒是不缺這私塾夫子的束修,來這里,只是想看看讓應天府讀書人聞聲色變的出雲山莊莊主是何等模樣?」說完,他微微地笑了。
這一笑,讓琥珀看得痴了過去。
什麼?她雲思卿是這樣任人欺負的嗎?
「夫子,些言差矣,那些個夫子是自己不會授課,被我們問倒了,才到外邊胡亂碎嘴,說我是鬼靈精,還說我根性頑劣,不可教也。我哪是不可教啊,是他們不會教啊!哼!」思卿不服地撇撇嘴,她最瞧不起那些酸腐的老學究了。
「喔……原來如此,那敢問雲莊主,在我之前的周夫子是怎麼了,怎麼需要靜養一年呢?莫非他也是不會授課,因此跌斷了腿,主動回家的?」周夫子的事傳遍了應天府,因為周家的鄰居是有名的長舌,事情發生沒兩天,全應天府都知道了。
他這話雖是向著雲思卿說,但視線卻沒離開過琥珀微愣的小臉兒,她的眼黑白分明,清澈無波,柳眉彎彎,小巧的鼻梁,品紅的唇瓣。呵!靈通通是個小美人兒。
沈敬儒一番話將思卿堵得沒話說,地灑潑道︰「你……你是夫子,干嘛不授課啊!扁這樣大眼瞪小眼就是授課啊!要是這樣就叫授課,我也會啊!」
喔!她終于想讀書了。
「好,咱們先上宋文。兩位桌案上擺著歐陽修所寫的(醉翁亭記),在日頭下山前,要抄寫三次。」
奧?不會吧!要她堂堂的莊主抄書?思卿狠睨了他一眼。好!看她們倆如何擺平他!
「魏相,你不想抄書吧?」思卿偏過頭去,想與撈回並肩作戰,將這臭夫子趕出去。
琥珀立即會意地點頭。「是呵,夫子,抄書挺無聊的,我們做些別的事吧!刺激一點兒的!振奮人心的!」
上回周夫子也是這樣被她們拐上長梯,嘿嘿,這招一定行。
「夫子,您人最好了,第一堂課不要抄書了,枯燥又無聊,倒不如咱們來做些不一樣,有別于一般夫子的授課方式,這樣才能顯示出您與別人不一樣,有別于一般夫子的授課方式,這樣才能顯示出您與別人不一樣啊!您說好不好?」琥珀眨著清亮的眼,假裝無辜。
「這樣啊,你們真的不想抄書,想做些別的比較刺激的事?不同于其他夫子的授課方式?」沈敬儒沉靜地問道。
「對啊,對啊!」兩人點頭如搗蒜。
先將他騙上長梯,然後……嘿嘿嘿……
琥珀正要開口,沒想到沈敬儒先說了︰
「好,既然你們不想抄書,那咱們來做些刺激點兒的事…
「好啊,好啊,夫子,書房這邊有珍貴的古籍幄,太高了,咱們拿不到……」琥珀話還沒說╴,便被打斷。
「好,現在紙筆拿出來,咱們來小考!」
「什麼?!」兩人大聲齊喊。
「你們不是要做些刺激點兒的事?振奮人心的事?不一樣的事?那咱們就來段小考,以振奮你們的心志!」沈敬儒臉上漾起好大一抹笑容。
第一次交手,琥珀大敗。
***
「環滁皆山也,其西南諸峰,林壑尤美……歐陽老頭,我恨你!臨于泉上者,醉翁亭也,作亭者誰?山之僧智仙也……臭和尚,沒事蓋什麼鬼亭子?」
在陽光燦爛的午後,出雲山莊的書房里,傳來咬牙切齒的咒罵聲。思卿與琥珀心不甘情不願的抄著(醉翁亭記),尤其是思卿,每抄一句,就咬牙低罵一句。琥珀則是嘟著小嘴兒,只在心里犯嘀咕。
臭智仙禿驢!臭釀泉!臭賓客!可恨的歐陽修!討厭的路人甲!出現在(醉翁亭記)的一干「人犯」無一幸免的被兩人在書房里臭罵了一頓。
好不容易抄寫完畢,沈敬儒要求兩人朗誦三次,念熟了,再講解文章含義,一下午念得兩人口干舌燥,猛灌茶。
本以為夫子講解完,就可以結束這苦難,沒想到沈敬儒臨走之前,給了記回馬槍——「三天後要背誦(醉翁亭記),背不出來的人……」
他只給了個莫測高深的笑容,便轉身離去。琥珀卻覺得渾身起冷顫,不對勁極了。
棒天,沈敬儒要上蘇武的(赤壁賦?)。
「琥珀,你先朗誦一次。」
怎麼每次都點她?琥珀不依地嚷道︰
「夫子,不要念了啦,天候這般熱,咱們到悅己園的樹下乘涼,夫子您說些古人軼事給我們听,可好?」先將他拐出去,然後再騙他到後山邊。琥珀臉上掛著笑。
「哦?你們想听古聖先賢的奇聞軼事?」這倒也可以。
「是啊,是啊。」
玻拍猛點頭,只要不听課,什麼都好。
「啊!不過……嗯,不要太枯燥的,什麼臥薪嘗膽啊,精忠報國啊,夫子您不要說那個,其它什麼都行。」她又補充道,那些呆板的道理,听了會想睡覺。
「好,咱們就到悅己園里說(艷歌羅敷行),這不是古聖先賢的大道理,只是一篇跟你們同年紀女子的故事。」沈敬儒領頭走出書房。
(艷歌羅敷行)?什麼東西啊?琥珀與思卿相視一眼,思卿聳聳肩,雙手一攤,兩人只好跟著夫子後頭出去。希望不要是無聊的文章!
兩人後邊跟著一大票僕役下人,忙著端硯拿筆,捧書遞茶。
三人在建造精美的角亭坐定,沈敬儒示意一旁的僕役將書卷放在石桌上。「琥珀,你先念一次,看有沒有不熟的字?」
又是她?怎麼夫子每次都點她啊!
「為什麼又要朗誦啊?昨天已經念得很累了啊……」琥珀嘟起小嘴。
「你不念,就教雲莊主念噗?」沈敬懦低啜口茶,悠閑地道。
伴讀怎可讓主子念?她看了夫子一眼,又看了看文章,不長,好吧,她就念吧。
「日出東南隅,照我素氏樓,秦氏有好女,自名為羅敷……羅敷年幾何?二十尚不足,十五頗有余。使君謝羅敷,寧可共載不?羅敷前看詞︰‘使君一何愚?使君自有婦,羅敷自有夫,東方千余騎,夫婿居上頭……坐中數千人,皆言夫婿殊。」琥珀念完後,看了看桌上的茶,天好熱,稍微念一段,就覺得口渴。
「琥珀,喝茶。」思卿大刺刺地說道。她絕不讓自己的姐妹淘受委屈,念書很容易口干舌燥耶,總得給茶喝吧,這臭夫子要是有意見,她立刻就把桌給掀了,看誰比較狠!
沈敬儒看著玻拍喝茶,倒是沒出聲。
琥珀喝茶有個習慣,她喜歡喝完後,用小舌頭舌忝一下唇瓣,抿一下小嘴,品嘗茶葉留在口中的余味,就像喝酒一樣。這個細微的舉動全落入了沈敬儒深如潭水的黑眸中。
他看著她喝茶,看著她優雅地將茶杯放回桌面,看著她小舌忝唇瓣,看著她微眯著眼,品味茶香。心頭泛起一股暖意…
「咳!雲莊主、琥珀,你們倆看這首古樂府,有沒有什麼感想?」他調整嗓子,試圖讓聲調听起來與平常一樣。
「感想?沒有,就是個登徒子看羅敦長得漂亮,就想調戲人家。」思卿懶懶地答道,順手拿起青花瓷杯,也大方地喝起茶來。
「琥珀你呢?你對這首古樂府有何感想?」
夫子又點她?「我?有何感想?」琥珀沒想到沈敬儒會問她,她才剛念完啊,怎麼夫子又問她?
「嗯,說說你的看法。」
她沒有看法,她只覺得口很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