悔恨!啊,我的阿爾芒,但願我不要嘗到悔恨的滋味!我會不會造成你唯一的恨事呢?……不,我不願意告訴你,這會在我心中引起多麼劇烈的痛苦。我會活著,卻再也不能作你的妻子。我在意念中已經完全委身于你,現在我委身于誰呢?……委身于天主。是的,你曾經一度愛過的眼楮,再也不會看見任何人的面孔;但願天主的榮耀合上這雙眼楮!听過你的聲音以後,我再也不會傾听任何人的聲音;你的聲音最初是那麼柔和,而昨天又是那麼可怕,我一直覺得你的報復就發生在昨天。但願天主的話語耗盡我的精力!在天主的憤怒和你的憤怒之間,我的朋友,對我來說,將只有眼淚和祈禱。
你可能想知道我為什麼給你寫信,唉!請你不要怪我吧︰在我永遠離開幸福的生活之前,我仍然抱著一線希望,我再次對幸福的生活發出一聲嘆息。我現在處于極可怕的心境中。作出一項重要抉擇,使我的心靈感到平靜!與此同時,我仍然感受到暴風而最後的震蕩。
在這場使我對你如此依戀的可怕戀愛中,你是在一個優秀向導的帶領下,從沙漠走向綠洲。我呢,我是拖著雙腳,步履艱難地從綠洲走向沙漠。你就是我的情的向導。我向幸福投過最後幾瞥,憂郁感傷之情,惟有你,我的朋友,才能理解。也只有在你的面前,我可以自怨自艾而不臉紅。如果你使我如願以償,我會心花怒放;如果你無動于衷,我就會補贖我的罪過。總而言之,一個女子,希望帶著一切高尚的情感留在她心愛的人記憶之中,豈不是很自然的麼?噢!我唯一的親愛的人!讓你的心上人與她的信仰一起埋葬吧,你會覺得她的信仰是偉大的。你對我如此嚴厲,促使我三思。自從我真正熱愛你以來,我自認為並不象你設想的那麼有罪。請你听听我的自我辯護吧,這是我早就應該做的。你是我世間的一切,至少也應該給予我一刻的公正。
從我自己的痛苦中,我明白了,我賣弄風騷曾使你多麼痛苦;但是那時我對愛情完全無知。你知道這種折磨的奧秘,于是也迫使我忍受這痛苦的折磨。在你最初給予我的八個月時間里,你絲毫沒有讓我愛上你。為什麼呢,我的朋友?我說不清,這比我向你解釋為什麼我愛你更不容易。啊!當然,看到自己成為你熱情洋溢話語的對象,接受你火一般燃燒的目光,我很得意。但是我仍然冷若冰霜,沒有動情。我那時根本不是女人,既體會不到我們這個性別的忠誠獻身精神,也沒有體驗到女性的幸福。是誰的過錯呢?假如我毫無訓練地束手就擒,你難道不會蔑視我麼?也許,委身于人而自己沒有得到任何快樂,是我們女性最高尚的行為?也許沉湎于熟知而又熱烈追求的享受之中,沒有任何價值?唉!我的朋友,我可以告訴你,當我為你精心打扮的時候,這些念頭都曾來到我的腦際。可是我已經覺得你那樣崇高,我不願意你出于憐憫給我愛情……
我剛才寫了什麼?啊!我從你家取回了我的全部信件,將它們付之一炬!信燒著了。信中表露的愛情、激情、瘋狂……你永遠也不會了解了。我不想說了,阿爾芒,到此為止,關于我的感情,我不想再對你說什麼。如果我的願望不能心心相通地得到理解,我,一個女子,同樣也不能再接受你出自憐憫給我的愛情。我希望要麼被不可遏制地愛著,要麼被無情地拋棄。如果你拒絕看這封信,就把它燒掉好了。假如你讀了信,三小時以後你還不是我唯一的永遠的配偶,知道這信在你手中,我也絲毫不感到羞恥︰絕望之中我仍是高傲的,這個保證在我頭腦中將一切侮辱置之度外。我的結局將與我的愛情相稱。
至于你,盡避我活著,但在這塊土地上,將再也見不到我。每當你想到,有一個女子,再過三小時,之所以還呼吸,就只是為著將她的柔情慷慨相贈的時候;每當你想到,有一個女子,被無望的愛情所吞噬,她並非對兩人共享的歡樂念念不忘,而是對不為人賞識的情感始終不渝的時候,你就會渾身發抖。德•拉瓦利埃公爵夫人,見她的魅力煙消雲散時,為失去的幸福而哭泣;德•朗熱公爵夫人卻為自己的哭泣而感到幸福,並且還將對你保持魅力。是的,你會懷念我的。我深深感到自己不屬于這個世界,你向我證明了這一點,我很感謝你。
永別了,你將絲毫觸模不到我的刀斧;你的刀斧是劊子手的刀斧,我的刀斧是天主的刀斧。你的刀斧殺人,而我的刀斧救人。你的愛情會死亡,它既不能忍受蔑視,也不能忍受嘲諷;我的愛情可以忍受一切而不減弱,它永遠是生機勃勃的。啊!你自認為如此偉大,我可以用柔弱天使平靜而又具有保護性的微笑壓倒你,羞辱你。我感到傷感的快樂!柔弱的天使拜倒在天主的腳下,取得了以天主的名義照看人們的權利和力量。你只有過轉瞬即逝的沖動;而可憐的修女將用她熱切的祈禱不斷地指引青你,永遠用神聖的愛的翅胞庇護著你。
我對你的答復已有預感,阿爾芒,我與你相約……在天國相見。朋友,強大和弱小天國都是同樣接納的。二者都是痛苦。想到這里,使我接受這最後考驗的惴惴不安心情平靜了下來。我現在是這樣的平靜,以致我擔心,如果不是為了你我才離開人世,我就會不再愛你了。
安東奈特
「親愛的主教代理官,」抵達蒙特里沃家門口時,公爵夫人說道,「勞駕你去問一問門房,他是否在家。」
主教代理官象十八世紀的男子一般惟命是從,走下馬車。回來時對他的親戚說了一聲「在」。這個「在」字使她渾身一震。听到這個字,她抓住主教代理官,與他握手,讓他親吻了她的雙頰,然後請他走開,既不要窺探她的去向,也不要試圖保護她。
「可是你不怕路上行人嗎?」他說道。
「誰對我都不會不尊重的,」她回答道。
這就是時髦女郎和公爵夫人的最後一句話。主教代理官離她而去。德•朗熱夫人站在門口,用皮大衣裹緊身體,等待著時鐘敲響八點。時間到了。這不幸的女子又寬限十分鐘,一刻鐘。她希望這一推遲又是一次對她的羞辱。最後,她的信念破滅了。她情不自禁地感嘆道;「啊,我的天主!’離開了這不祥的門檻。這是加爾默羅會修女的第一句話。
蒙特里沃正與幾位朋友晤談,他催促他們快些結束。可是他的掛鐘慢了。公爵夫人被冷靜的狂怒卷走,徒步在巴黎的街道上狂奔時,他才走出家門到德•朗熱公館去。她走到地獄街時,痛哭起來。在那里,她最後一次凝望煙霧彌漫、喧囂、萬家燈火的紅雲籠罩著的巴黎。然後她登上一輛出租馬車,走出這座城市,一去不復返。德•蒙特里沃侯爵來到德•朗熱公館,根本沒有見到他的情婦,以為又受了愚弄。他跑到主教代理官家里。主教代理官正在換室內便衣,一面想著他那漂亮親戚的幸福情形。他接見了侯爵。蒙特里沃用凶猛的目光看了他一眼,目光中射出無論男女都會極度震驚的閃電。